虞文帝靜坐汀雨亭中,孤身一人下着一盤棋局。
春夜甯靜,萬籁無聲。
他一身仙風道骨,寬大的衣袍遮不住他日漸消瘦的身軀。
沈成譽看着棋盤上複雜模糊的棋勢,努力抑着喉間的急喘,绯紅自脖頸漸漸攀上兩頰,最後終于還是抑制不住,卻隻輕輕地咳出了聲。
咳聲愈加蔓延漸強,他肩頭不斷抖動,手臂無意間掃亂了棋盤上的各子。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不過頃刻,整副棋盤皆被重重掃落下桌,哐當一聲後又續着發出噼裡啪啦的清脆聲響。
有人沿徑走來,腰系香囊,面如冠玉。他蹲下身伸出手撿起了一顆棋子,繼而擡頭望向伏在桌上的中年男人。
原來父皇也老了。
“太子,你怎麼在這?”虞文帝早已恢複,面色如常,語氣平靜。
父皇那雙幽深難測的眼沉默地俯視他,沈睢玉揚起淺笑:“啟禀父皇,臣困意蕭條,故而想外出走走。”他說完繼續撿棋子。
待到手中月白和墨黑都圍于一處,他終于站起。
許是夜太分明,他這位從小被父皇嚴加管教的太子見到了這個男人甚少軟化的神情。
“睢玉,我……朕已經許久無夢了,她是不是……”
“父皇,可以和兒臣下一局麼?”沈睢玉坐下,面對虞文帝,打斷了他尚未完整的話,“兒臣想向父皇讨教讨教,也不知道兒臣的棋藝是不是有所精進。”
一隻飛蟲飛過二人中間,虞文帝錯開了眼追視飛蟲,對面這位二十出頭的太子神色未變,面沉如水,實在穩重。
他嘴角揚起了微不可見的一點弧度,在凄冷的月光下看去,倒像是一抹冷笑,雙眼略含悲憫地盯着虞文帝,像是見到了什麼可憐的動物。
“父皇,您是想妹妹了麼?”他指尖搭下黑棋,語氣擔憂。
虞文帝聞言眼神瞬間鋒利。
“是想五妹了吧,畢竟她剛遠嫁不久,母妃又新誕了一子,無暇顧及她。”
沈成譽的神情這才變緩,下出一顆白棋。
冷冷月光,溫和沉穩的太子眼神冰冷,可憐地看着對面這位日薄西山的皇帝。
他可憐到想念,可憐到旁人提及一個名字便要色變。
虞朝偌大的江山不該憑借一個可憐人的統治。
太子莞爾一笑,精明的眼彎了彎,聲有歉疚:“父皇對不住,我又輸了,實在是棋藝不精。”
對不起住了,慶甯妹妹。
*
佛珠一顆一顆在明魏手中撥動,他終于誦完了最後的經文,虔誠地匍匐下來作了個跪拜。
“師父,快講,你是不是同意我出寒月寺了,”沈令儀跪痛了雙膝,揉着自己的膝蓋和腰緩緩站起,喝了口師父遞給她的茶水解渴,“方才我很虔誠,出了寒月寺後神佛一定會護佑我。”
明魏冷淡地擡眼,深知這人的德性。
“可以,”他說,“不過……”
沈令儀行至門口,回頭等他話完。
“不過你隻能去一個地方,我才能确保你的安全。”
她回過頭來,面色不太好。聞言被限制了行動的自由,她臭着一張臉也不作聲。
明魏望向寺外渺遠的群山:“她是我舊友,我欠他一個人情,既然兩年前我救了你收下了你,那這份人情你就替我還了吧。”
沈令儀的眼睛逐漸睜大,似乎是這麼多天來第一次發現這老頭可以如此無恥,背弓就要跑路。
我才不奉陪。
她動作飛快,已經跑出了一些路程,卻聽見後面傳來明魏幽幽的聲音。
“剛剛你喝的茶水中有毒,隻有她那兒有解藥。”
“她在中虞解意府,屆時便可解毒。”
沈令儀腳步一頓,無奈地冷笑,腳下一顆小石子趁她疏忽,絆得她趔趄。她氣笑,一腳踢開石子,緊了緊背弓的肩帶便揚長而去。
老陰鬼。敢在我身上下毒。
她探自己内息,發現确實是中毒之兆,動作絲滑地從兜裡掏出一個瓷瓶,嗅嗅裡面的氣味卻發現了不對勁。
糟糕,沈令儀記得自己明明偷摸把師兄房間裡的百毒解順過來了,怎麼瓶子還是一樣,裡面的東西卻不是原來的東西了?!
她心中暗罵,大手一揮就将瓷瓶扔了。
要她看,師兄和師父才是一夥的,他倆八成不知道什麼時候早就商量好了,就等着她上鈎呢。
看來現今不去解意府怕是不行了,那老陰鬼也沒告訴她毒的發作時間,她隻能盡快去到解意府尋解藥了。
沈令儀心中滿腔被耍的憤憤,行至山林環顧,氣依然難消。
寒月寺修在山上,密林環繞,明月潭相伴。下了山不過幾步,赫然便是一月前她墜入的那條長河。
如今風平浪靜,清風安然拂過,讓人實在想不出它洶湧時的吃人模樣。
寒州就是大啊,一條長河貫穿一州,她走了幾裡路,開始疑惑師父為什麼不在寒月寺養幾匹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