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大人說此人十四歲天資出衆,乃一皎皎文曲星,未曾想棄文從武憑着家族爵位蔭封當了世家子弟雲集的金吾衛,領職吃俸,倒也舒服。待前線戰敗,族中兄弟一概死絕,家族岌岌可危,他又頂着許多人的阻攔大展拳腳,于十六衛比鬥中摘領魁首,被先帝賞識晉升到天子近衛千牛衛中任職,前途遠大,後來.....舍千牛衛官職奔赴前線茹毛飲血死戰北淮,九死一生,好不容易在軍中起勢,耗費五年血戰邊疆,如今又在大好名望下從了朝廷調度上交兵權,就這麼無官無職入京都。”
十四到二十四,十年光陰,這曹拂狸沒有一步是常人能想到的。
“這後生,從不走尋常路,是以大人覺得現在的他是否如表面所言?”
宋縣令歎氣,“江山代有人才處,我們這些老朽就别去評價這些年輕後生了,反正對于這小子,難說。”
他繼續喝了一小杯的酸棗湯,垂着眼。
“我隻知道他當年突然舍了千牛衛的職權,也不全然是因為他自己的選擇,是被牽連入了一個案子中。”
他說話的語氣壓低了許多,邊上的黑衣人頓時緘默了。
封棺血蝶案,既先太子妃案。
宋縣令喝完酸棗湯,起身,肥胖但高大的體魄在月色下拉長影子。
“得離開骊山了。”
“不管是這曹拂狸還是昭陽王的打算,都未必利于小微辭。”
他沒說自己最擔心的是這曹拂狸不願昭陽跟曹家聯姻,不僅僅是為了杜絕家族跟王族牽扯上。
更怕此人....憎惡王族,反想利用朝中那些人的觸手來殺小微辭。
而小微辭在昭陽王的打算中,遲早是真正的王族,甚至是下一任昭陽王。
就是因為有這樣的疑慮,宋縣令才打算離開骊山。
帶着宋微辭一起。
“要起風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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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夢,不長,甚至算得上很短。
那年中秋,本該舉國歡慶,但京都氣氛低迷,原本裝點熱鬧的王庭外二十四長街都顯得低調安靜。
太子儀仗到了宮城前,她那時坐在馬車内,因為一夜難眠,夢到了亡母,情緒十分倦怠低迷,太子秦懷璋在不遠處跟出宮的王公大臣寒暄時,她聽到了宮牆偏門守衛處的争吵。
聽了幾句。
拂狸,入了耳。
那時,她尚年輕,與太子成婚也不過二載,時年二十四,但外面争吵的人更年輕。
一群不及弱冠的小郎君,幾人包圍起來欺負一人,故意在稱呼上含糊其聲。
她第一次其實也聽成了狐狸。
什麼小郎君,會取名狐狸?
疑惑時,還是擡手撩了窗簾,于是瞧見那貌若玉蘭的少年人在被包圍中也于紅牆蓋雪下皎皎醒目的眉眼。
倔強,沉默,額頭跟手臂都戴孝,一聲不吭,好幾次想走,都被包圍逼退到宮牆下。
直到被羞辱父兄無能戰敗而丢疆城,曹家女眷皆被屠戮,舉家隻活了他們父子二人....他被推打,拽掉了孝帶。
被踩踏了。
他終于忍不住,怒撲上去,一以打十幾個。
像是最絕望的小狼崽。
那動靜甚至引起了太子等人注意,将衛要趕來阻止....她聽到守門的将軍厲聲怒喊那少年。
曹岫白。
那時,才十六歲的曹家拂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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絮娘聽到動靜,沖進裡屋,看到宋微辭已經坐起,面色彷徨,有些冷汗。
“又夢魇了?”
“不,就是沒睡好,吵到你了麼?”
絮娘忙說沒有,打來溫水給宋微辭擦拭,後者過了好一會才平定心情,看到外面天色已經見白,問了時辰。
“天快亮了....絮娘,你知道曹岫白嗎?”
絮娘一怔,有些疑惑:“自是知道的,此人名聲冠絕帝國,号稱帝國天狼,剛打完邊疆南都一戰,大獲全勝,那草原大汗都被他斬了腦袋,可是厲害了。”
“姑娘您久在山中,也知道?”
宋微辭道:“你忘了每隔一月送來的書籍中,也不乏邊疆之事麼?”
絮娘這才想起,暗道自家主人就沒打算把姑娘培養成隻會讀文學的閨秀,軍事要領,朝堂政事都在那些書籍中,也難怪。
“我忘了,這幾年您常關注的多為案件。”
“姑娘是因為今晚瞧見他了,才對上号了?”
宋微辭雙腿落在紅木地闆上,鞋子都沒穿,瞧着屋外已經有小鳥落芭蕉枝頭,在早晨水霧中清脆鳴啼。
“算是好奇吧。”
“也不理解此人的行徑。”
“怪怪的。”
她想着曹家如今在朝中的處境,以及曹岫白突然來骊山....她總覺得對方不是為宋公來的。
倒像是——為了自己。
絮娘說起了一些關于曹岫白的事,十年光陰,波瀾壯闊。
“倒也是一個很離奇的人。”
絮娘如此說。
宋微辭卻抓住了一個疑點,“他當年為何舍了千牛衛去邊疆?”
邊疆戰功不是那麼好拿的,自古封疆大将也很少有好下場。
若是不入朝堂從文從政,該當以千牛衛這天子近臣最有前途。
她見過少年時的曹拂狸,那時已然窺見這少年人的隐忍跟冷靜。
而她死的那一年,這人好像還是千牛衛?
春狩時,他好像也在别宮值守。
沒想到她死後,這人的人生境遇如此離奇,比之那造反辱嫂的秦懷嶼也僅次三分了,實在跟外在氣度相差甚遠。
好奇怪的人。
絮娘遲疑了下,說:“好像是因為一個案子。”
“什麼案子?那年王都也有兇案麼?”宋微辭擡手自己梳理頭發,随口問。
“封棺血蝶案。”
宋微辭的動作頓住,五指并攏抵着纖細脖頸,指腹微微下壓。
聽到絮娘的聲音忽遠忽近。
“雀陵失守,太子妃姜鶴眠的棺陵竟無端鬧鬼,打開後,發現裡面竟有恐怖的血蝶飛出,下面的屍身早已過分腐爛....恐怖不已。”
“帝王大怒,血濺王都...許多人都被降罪了。”
“隻因太子妃被降罪服毒後,因無血親,孤身一人,找不到族親擡棺。”
“不知為何,帝王竟讓作為天子近衛的千牛衛士給她擡棺,當時朝野俱是非議。”
“事發後,曾給太子妃擡棺的幾位千牛衛也在降罪之中。”
“曹岫白既是第一擡棺人,他攬下了其他千牛衛的罪責,自貶出京都,奔赴前線戰場。”
“都說曹公世子的大好前途為先太子妃所累,從此對其避諱厭憎非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