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進門,撲面而來的面湯跟烈酒味兒。
還有濃烈的汗味。
原本嘈雜的地方安靜了片刻,接着有人吹了一聲口哨。
“呦,好俊的娘們,莫不是山裡的狐仙兒看咱們寂寞,入夜陪人來了 ?”
一堆人哈哈大笑。
店家那邊沒人阻止,店主還探出腦袋打量宋微辭,看熱鬧。
宋微辭本在看木柱上挂着的野味皮肉,反應慢了一拍,回神時,曹岫白已經拔劍飛甩出去....
那人是個武林人,粗犷無端,一手握刀抵着桌面,一手端着大碗酒喝,熏熏然胡言亂語。
那一劍,直接斜劈在他所握的刀把上。
刀鞘連刀一起斬斷了,嗡嗡作響,此人捂着裂血的手腕慘叫,從椅子上滾落下去。
劍回手,入鞘。
階梯上,曹岫白一人拄劍而立,目光一掃。
寂靜如秋風掃過的古刹空地。
“話太多的死人,也需要過夜嗎?”
吓死人了,尤其是武林人,哆哆嗦嗦站起身來作揖緻歉。
他們是習武的,可不是瞎了,看得出這是飛鳥投林。
這他娘的來的是未來劍主啊。
說是武林一方霸主都不為過,還如此年輕,都不知道哪裡的名門之後,他們可招惹不起。
宋閻本從後面拍了拍曹岫白的肩頭,看了下讪讪來緻歉的驿站主人,幽幽一句:“不用怕,他是武林人,生死都由不得官府管的,你們大可一哄而散,為何要如此怯弱?”
衆人:“?”
店主都快哭了,“這位大老爺您别開玩笑了,咱們家還要做生意呢,真死人了,我們可怎麼辦啊?”
宋閻本摸摸掏出一枚縣令令牌,熱情塞到店主手裡。
“無妨,本官在此,随時可以支應處理案件。”
“随叫随到,絕不讓今夜的案子過夜。”
“畢竟牽連其中的還是本官的親孫女,絕對當做自家事來處理。”
“你們大可放心。”
店主跟衆人:“......”
跪了,跪了還不行嗎?
傷了手掌的那個武林人紅着眼打了自己嘴巴,上前緻歉。
真心誠意,生怕被報複。
——————
不僅拿到了好房間,店主為緻歉,還送了免費的大餐。
坐在靠窗的好位置,吃着熱乎乎的野味佳肴,宋微辭含笑低聲問宋閻本,“祖父,您說的低調....”
宋閻本用筷子夾着煙熏臘雞塊,辣椒熱炒,夠味得很,他說:“是低調啊,我這不是沒拿真正的大官官令麼,岫白也沒真出了實力,就是小試牛刀,這還不算低調?”
“而且這麼一來,你也不用一直拘于房間了,怪悶人的。”
他跟曹岫白倒是态度一緻——剛進門瞧見這店内牛鬼蛇神多,還有武林人,滿嘴胡咧咧,若是沒有宋微辭這樣的女眷在旁也就罷了,低調些,遇上事再周旋處置,但她在,半點差池都不能有,那麼高調一些,暴露一點肌肉,讓人心生忌憚不敢放肆,能杜絕很多危險。
你看現在多清淨,那些人還敢冒犯女眷?
看都不敢看。
絮娘驚訝,但笑了,主動上前給老爺子倒酒。
宋閻本哪裡不知道這位高手的想法,哼哼一笑,受了這杯酒,嘟囔着:我宋家是沒你家主子放眼帝國都是一等一的尊貴,但也不是小門戶,在帝國境内還護不住自己孫女?豈有此理,讓你再小看我老頭子。
曹岫白不介入祖孫對話,低頭靜靜吃飯,偶爾瞥過宋微辭夾菜的喜好。
心裡幾次反複。
突然,大門再次被推開,有新客人來了,可惜沒位置了。
“外面下大雨了,你跟我說沒位置了?”
“我覺得還有。”
店主上前來,看這夥人氣勢洶洶,是武林人打扮,有點怵,客氣道:“真滿客了啊,我們做生意的何必騙人...”
“滿了沒事,有人走了,不就有新房間了。”
一把扇子點在護衛肩頭,從外面大雨磅礴中走出一錦衣公子。
勁腰長身,英氣勃發。
擡手就從袖下抽出一張銀票。
“一百兩,買兩個房間,可有人願意?”
蹭一下就有幾個人竄到他跟前争搶着....
五十兩?他跟徐清刀加起來的一年俸祿都不到這麼多呢。
仵作看着咋舌,跟對面的徐清刀嘀咕:“有錢能使鬼推磨啊,這要是有錢,能讓屍體從墳頭下爬出來給讓位置。”
徐清刀:“你是個仵作,怎麼還開這種晦氣玩笑?”
仵作:“你又不是姑娘,我顧忌什麼?你小時候的尿布還是我換的。”
徐清刀:“.....”
忘記了,這人年輕時是骊山縣城少有的大夫。
被他接生的可不少。
跟宋微辭從前的祖父不一樣,後者是清流儒臣,很重規矩,循規蹈矩,禮教嚴苛,但宋閻本名聲官威更大,為人卻不拘小節,吃飯的時候就愛跟宋微辭吃吃喝喝說笑,一副老頑童的靈活樣,此時就在跟她說這醬牛肉的做法。
宋微辭:“前些年的食材較為艱難,有些并不算新鮮,但近些年似乎好一些了,别地的土特産,到了這邊的價位給新鮮程度都尚可,是否意味着民治主張是有效的?百姓過得比以前好了?”
宋閻本:“是好一些,政策是有效用的,也算是利國利民。”
宋微辭低頭喝水,暗想:所以那人雖于她徹徹底底不是個好人,但也算做好了君主是嗎?倒也不枉她盛怒時質問他有何顔面為君主....他那會冷笑道他定然是明君,起碼比她那該死的太子夫君好。
也曾答應過她,賜死時給個體面且不痛的死法,他當時答應了。
沒有允諾。
隻在做明君這件事上,他似乎未虛言。
“賢臣良佐,君臣一心,是利國利民。”
宋閻本:“陛下賢明。”
宋微辭:“是賢明。”
曹岫白看了她一眼,眼神怪怪的。
宋微辭察覺到了,回看了他一眼,覺得這人似乎不太痛快的樣子,想到這人一手飛鳥投林給自己出了氣,于是默默道:“也仰賴邊疆将士的英勇付出。”
曹岫白差點氣笑了。
她這番誇贊,有點像——次年來清明墳頭忌酒....講究一個儀式章程。
誇帝王的時候,倒是語氣綿長,眼底含情緒,似真敬仰。
呵。
一姓宗族。
“宋姑娘客氣了,為君王令,應該的。”
“我沒客氣,就是不想得罪你,你的臉色不太好。”
宋微辭不太理解這人為何老用那種複雜的眼神看自己。
也不知她真身吧,何必這麼似愁似怨的,略帶挑剔。
若不是看他年紀輕輕給那會名聲狼藉的自己擡棺了,沾了自己的晦氣,她還真不想給他倒酒。
他沒少年時可愛了呢。
曹岫白:“.....”
宋閻本笑了,對曹岫白:“你别欺負她。”
曹岫白看了看明明都沒喝幾杯酒就自帶微醺的祖孫倆,毫無脾氣,依舊涼冷如清潭,“.....我一個外人,可不敢。”
宋閻本:“萬一你們倆以後成一家了,那也不能欺負啊。”
這什麼話?
曹岫白跟宋微辭都看向他。
曹岫白是早知真相的,知道上頭兩個長輩萬一真成了,此事就是帝王也阻止不了,宋公是在給他做鋪墊。
宋微辭是雲裡霧裡準備順其自然,但也沒想到這種走向。
她愣了下,故意慢吞吞來了一句。
“曹世子跟祖父您其他孫女有婚約?那我以後得叫他姐夫,還是妹夫?”
曹岫白跟宋閻本:“.....”
一老一少表情幾乎雷同。
仿佛噎着了。
宋微辭心裡有了其他猜測,心情微微下墜,但還是撐着下巴婉婉一笑。
“看來不是。”
“那就當我開玩笑吧。”
“不過,如果是,也挺好。”
曹岫白面無表情:“哪裡好?”
宋微辭斂了笑意,娥眉淡掃,手指握着酒杯淺淺一句。
“飛鳥投林,看着很氣派。”
是在誇,但也沒笑,浮于表面。
恰好此時那一夥錦衣夜行的武林年青人本來在找座位,一看她的笑顔,很快提劍來了旁桌。
曹岫白冷眼瞥過。
三男一女,坐下後點了一些吃食,開口就問那拿着單子要走的店主。
“店主,你家這邊渡口最近死人了嗎?”
“聽說有水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