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喬叙在大理寺任職,平日裡面對的皆是要案惡徒,對着自家小妹也沒個笑臉,他面色不善地看着喬良,低聲訓斥:“姝月還在病中,你怎帶她到處亂跑?”
喬良心裡直喊冤枉,可他沒膽子在大哥威嚴的目光下辯駁,窩囊地垂着頭,“我錯了。”
喬姝月心裡咯噔一聲,二哥見着大哥和父親本就像老鼠見了貓,如今若讓他再把錯誤擔下,那她再想來悅泉樓就難上加難了。
這個錯說什麼也不能讓二哥背。
她從喬良身後探出腦袋,聲調稚氣:“大哥,是月兒在家裡憋悶壞了,求着二哥帶我出來的。”
喬叙看着自己一母同胞的親妹妹,擰着的眉稍稍松了些,可面上仍是嚴厲,“母親可知曉?”
“阿娘自然知道的呀。”
褚氏見她認真喝藥,格外聽話,一時心軟,被磨得松了口,準她外出,限時兩個時辰。
喬姝月從喬良身後走出,兩步跑過去,抓着大哥的官袍,輕聲撒嬌:“母親準許的,所以别罵二哥嘛。”
大哥雖然面冷嚴肅,但他終究不是石頭做的心,被妹妹這麼一晃,氣頓時消了。
他面上不見有多和緩,不贊同地看着喬良,“你太嬌慣她。”
喬良撓了撓頭,嘿嘿笑着。
喬叙也知這事關鍵在姝月身上,喬家四個兄弟中,隻有喬良和姝月走得最近,因為他耳根子最軟,姝月扁嘴巴紅眼圈帶着哭音求他,一求一個準。
喬叙不再追究,“回府。”
喬良屁颠屁颠,“哎!”
兄弟二人朝着馬車走去。
喬姝月咬了下唇,猶豫着要轉身,想再看一眼街對面的情況。
她才一動,身側一道正處于變聲階段的沙啞男聲幽幽響起:
“不走嗎?”
“……”
“不理人?”
那人慢慢走近,沉吟片刻,“嫌我礙事?”
喬姝月:“……!!”
她即刻轉回身,頭搖得似撥浪鼓,發繩上的玉石碰撞在一起,清脆作響。
“四哥,怎麼會呢?”
喬姝月仰頭直視面前人的眼睛,神色無辜。
方才大哥在時,他的存在感幾近于無,一個人待在陰影處,不聲不響的,像個遊魂。
現在人都走遠,他似是才從酣睡中醒來,慢悠悠地睜開眼,終于自牆下投落的影子中走出來。
被喚作“四哥”的少年隻比喬姝月大三歲,明明也是少不經事的年紀,氣質卻詭異地叫人與“神秘莫測”四個字聯想在一起。
喬譽的視線越過妹妹的肩頭,輕飄飄落在遠處。
悅泉樓在喬家人眼裡可不算好地方。
喬良在悅泉樓徹夜未歸,惹得喬父勃然大怒,罰喬良跪了一夜祠堂,若非她去求情,二哥的懲罰隻怕到現在都沒完。
陛下是被賣到西京城的,還被賣進了悅泉樓裡,他不僅來路不明,還在父親最讨厭的悅泉樓裡做奴隸……
若是叫四哥發現謝昭淩在悅泉樓,還是被人當做奴隸的,那之後她再想将人帶回去,便難如登天了!
四哥不會包庇她,他若是向父親告發,她受罰事小,隻怕謝昭淩再也不能到她身邊。
喬姝月心中一慌,往回拽他胳膊,“四哥,咱們也快走吧。”
别看,别看了啊。
喬譽不為所動,漆黑的瞳中映着遠處發生的一切——
衣衫沾滿血污的少年不知何時一躍而起,他手裡握着一柄長劍,指着在場唯一一個有劍、卻握着劍鞘的家丁。
顯然,這武器是他從旁人手中奪走的。
有人手中的木棍用力揮向他,因那人從他的背後偷襲,他生生挨了一下,可他并未被擊倒,隻是稍稍晃了下身形,而後敏捷地轉身,手起刀落,利落地砍向襲擊他的那隻手。
有血飛濺,噴到少年臉上,他沒有絲毫懼意,如狼一般的目光裡盡是殺意。
他另一手鉗制着人質,是那個領頭欺負他的人。
少年骨瘦嶙峋,雙腕之間的鐵鍊纏繞了幾圈套在領頭人的脖頸,他的五指深陷那人頸部的經絡,手背被那人掙紮着摳破血肉也無動于衷,面色不改分毫。
他到底沒有将人殺死,或許是沒有力氣了,或許是沒辦法逃走,所以終究不敢将事做絕。
喬譽不知道。
他隻知道,身處絕境的少年,一旦尋到機會,便能孤注一擲,不死不休。
樓内忽然湧出更多的家丁,泛着冷光的利刃齊刷刷指向少年,卻無人敢靠近。
少年面色如常,抖了抖鐵鍊,将奄奄一息的領頭人甩到地上。
他歪着頭,瞥了眼自己被束縛的雙腳,又舉起手上的鐐铐晃了晃,衆目睽睽之下,勾起唇,輕蔑地笑了笑。
他嘴角青了一大塊,扯動間還有鮮血流出,低聲說了句什麼。
喬譽看不清,必定不是什麼好話。
倏忽間,少年偏過頭,淩厲的目光準确地對上喬譽的眼睛。
喬譽這下看清了,少年嘲諷、滿是戒備與敵意的眼神,恨不得将人全都撕碎的,如同狼一般的眼睛。
眼見那少年視線微垂,要看向喬譽身邊的女孩。喬譽動了動身子,将小妹徹底擋住。
少年輕嗤了聲,冷冷看一眼喬譽,轉回頭。
喬譽也收回視線,面色如常地将手搭在喬姝月的肩上,推着她往回走。
“回府。”
喬姝月還是放心不下,不再看一眼那邊的情況,她怕是今晚都要睡不着。
她扭了扭肩,想要轉身,卻動彈不得。
喬譽垂眸,“作甚。”
喬姝月低着聲音,帶着一絲懇求:“那邊好大的動靜,月兒想看看。”
喬譽擡起眼皮,最後望了一眼那個卑微卻孤傲的背影。
不容置疑地按住喬姝月的身體,隻許她向前。
“别看,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