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小子好命,叫東家給看上了……”有人遲疑道,“猛哥,你看呢?”
被喚作“猛哥”的正是那日與刀疤男同進同出的小弟。
刀疤男一死,他成了這群人的老大。
他們這群人雖在悅泉樓做事,上頭有規矩壓着,但人在道上混,不能不講一個“義”字。
猛哥冷笑了聲,仰頭灌下一口酒,而後一噴,盡數噴在他手中的屠刀上。他似笑非笑,拎着刀朝前走去。
面前的少年整個人被五花大綁,左右兩個手臂都被人死死按着,動彈不得。他目光很冷,兩個眼瞳又黑又亮,桀骜不馴,戾氣十足。
“咚”地一聲——
大地震了三震。
猛哥揮了下手中的屠刀,拄在地上,“知道嗎?老子從前是殺豬的。”
少年面無表情地看着,對方飽含惡意的目光正死死盯着他。
“從東家房裡出來後,你怎麼又去了老大那?是東家對你說了什麼?”
猛哥眼中的嫉妒與怨恨藏都藏不住,他想不明白為什麼少年能被東家看在眼中,這分明就是一條還不如他們的狗。
不僅不會有忠心,甚至會在你脆弱的時候狠狠咬上一口。
“東家承諾你什麼了是不是?所以你才有膽子去殺了老大?!”
少年不答,慢慢将視線挪走,腦海裡浮現起不久前的事。
他把人從睡夢中叫醒,然後好聲好氣地同那人講理:
“将從我房中帶走的東西還回來。”
刀疤男看過那張曾經被人團得皺皺巴巴的畫像,他睡眼朦胧,不懷好意地笑道:“那是你啊?畫得不像啊,你有這麼俊?”
他語氣惡毒,滿口污言穢語,“定情信物?是偷偷爬上了哪家千金的床?”
謝昭淩沒興緻同他閑聊,隻是他不想多生事端,于是耐着性子又重複一遍:“交出來。”
少年目光淡淡的,無波無瀾地注視着他。
刀疤男愣了一下,瞬間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驚得忙去看他手腳上重新戴起的鐐铐,下意識捂住脖子,終于徹底從夢中醒神。
“誰、誰準你來我房間的!”
“不給!快滾出去!”
“來人啊!來——”
後來的事印象不清了。
謝昭淩隻記得畫面停在最後一幕。
他随手折了床頭花瓶中的枝條,而後利落地深深紮進刀疤男的胸膛裡。
心髒被木枝貫穿,血很快暈染了衣裳。
謝昭淩從刀疤男的衣襟裡翻出他要找的東西,上頭已經染了髒血。
他眉頭都沒皺一下,揣起畫像,最後望了一眼床榻,那人雙目瞪得銅鈴般大,驚恐與錯愕永久地定格在臉上。
“……”
“老子問你話呢!你去找老大究竟是要做什麼?!”
耳邊是憤怒到破音的怒吼聲,謝昭淩晃了下神,渙散的瞳光終于又有了聚點。
他轉回頭,視線輕飄飄地從在場人身上一一掠過。
他當初能從人祭儀式的祭壇上逃脫,甩掉那一村十幾名屠戶,便不會懼怕眼前這個自稱屠夫的人。
他之所以留在這裡,是因為他本就無處可去,他好不容易離那個地方遠遠的。
眼下有人遞出橄榄枝,他自然要往上爬。
他喜歡算計和目的都寫在眼睛裡,毫不遮掩的人。讨厭的,是那些打着庇護和施舍的幌子、卻對他虎視眈眈的善人。
譬如撿他回家的養父,就像曾救過他命的巫醫,就像逃亡路上給了他一口水、又把他趕回地獄的鄉紳。說是救他,實則隻為滿足一己私欲。
在謝昭淩的世界裡,“救”可不是什麼好字,那個鄭豐南倒是頗對他的胃口。
少年垂着眸子,始終沉默,心中盤算着自己的未來。
猛哥終于耗光了耐心。
他氣得滿面通紅,屠刀一揮,扛在肩上,扭頭道:“去,賞這狗兒的一碗飯,吃飽了,再叫他去底下給老大賠罪。”
兩個小弟對視一眼,忙去辦了。片刻功夫,兩人擡着一缸泔水回來。
猛哥後退兩步,冷笑,“好歹是被咱們養了這麼多天的畜生,就把這些都賞給你了。”
鉗制少年的兩人也退散幾步,換上一個更為膀大腰圓的壯漢。
“回頭隻需告訴劉管事這小子跑了,他把自己溺死在泔水桶裡也是他犯了瘋病,和咱們無關。”
一衆小弟興奮地答是,他們本就看不慣這小崽子,更不用說這個他們最瞧不上的人還被大人物看中。
謝昭淩感覺到頸後按上來一隻粗糙的大手,他最後看了一眼那壯漢。
狼崽一樣狠厲的目光寸寸落下,看得人脊背生涼。
壯漢心裡一激靈,按在脖頸上的手猛地發力。
不遠處忽然響起一道響亮的聲音——
一道氣勢恢弘,稚氣十足,奶音滿滿的,女孩子的叫聲:
“壞蛋!快放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