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夜半登門,鬼鬼祟祟。
謝昭淩抱着肩膀,不出聲地看着門口。
屋裡的燭火不知何時熄滅,也因此,大抵是因為屋中沒有光亮,叫小姑娘誤以為他睡下。
他睡了,然後她就偷偷摸摸地來推門。膽子竟這樣大,半夜敢來推一個殺人犯的門。
窗上映出來一個影子,來來回回地搬放着東西,瞧着很是匆忙,看身形像白日裡一直跟在小姑娘身邊的那名護衛。
下午他見過這護衛,彼時那人就趴在牆頭,像做賊一樣偷看院裡。
他那時心不在焉地聽着俞升訓話,察覺到牆上有人,警覺地投去一瞥,隻這一瞥,便叫俞升發現,彈出去一石子。
當時沒覺得有什麼,此刻卻生出煩來。
啧,在這小姑娘手下當差,似乎還不如在悅泉樓省事。
“快走吧,快走吧!”
喬姝月看着李護衛從那堵矮牆上翻回去,這才将全部身子縮回門裡,兩隻小手輕輕将門關合,卻沒第一時間轉身。
屋裡寂靜無聲,光線昏暗,想來他已經熟睡良久。
前世同塌而眠時,他也一向睡得很實,哪怕她半夜咳得厲害都不會醒,哪怕她疼得在他懷裡發抖,他也如她所願,一無所知。
她從一開始的擔驚受怕,到後來漸漸不再刻意壓制聲音,在他面前她的僞裝從無敗露。
所以今夜她才敢來,因為有自信不會将他吵醒。
熟睡着,一切就都好辦了。隻要趁他睡着,将她帶來的東西都安置好,他明日隻會以為是四哥的安排,不會聯想到自己身上。
思及白日他對自己的排斥,喬姝月眼底的光黯淡下來。
雖然心中對他仍有怨氣,但看在他現在是個小可憐的份上,勉強先不和他計較。秋後算賬,為時不晚。
喬姝月做足心理準備,撸起袖子準備開幹。眼睛終于适應了黑暗,先熟悉一下屋中的擺設吧。
她一臉嚴肅,轉過身來。
然後就對上了一雙似笑非笑的眼。
喬姝月:“……”
怎麼和說好的不一樣。
她呆愣的模樣落在少年眼底,深邃的眸中笑意一閃而過。他不出聲,抱着肩膀,好整以暇地欣賞她的窘态。
小姑娘愣了半晌,終于反應過來,屋中沒燃蠟燭,但她敢肯定,自己的臉一定紅了個徹底。
她往前挪動,手搓着衣角,支支吾吾:“你,沒睡啊?”
少年不說話,沉默地注視着。
“我來看看你,畢竟你是我花銀子買回來的。”喬姝月找到了借口,再開口也更加有底氣,一挺胸膛,“我花了錢,想怎樣便怎樣!”
少年可有可無地應了聲,沒再盯着她瞧,轉身将盆裡的抹布撈出擰幹,随手扔向窗邊,正好攤開晾了起來。
如狼般犀利的目光挪開,喬姝月的肩膀松垮下來,她放松地笑了下,“既然被你發現,那我就不藏着掖着了。”
說來奇怪,前世大殿之上初見謝昭淩的那一眼,她感覺到了一瞬間的無聲的威嚴,哪怕對他的畏懼很快消弭,但那感覺卻被她長久地深刻地記住。
此刻的重逢,叫她頗有熟悉之感,依稀之間似又回到他們初遇的時刻。
不過無論是笑眼溫柔的陛下,還是此刻渾身帶刺的少年,都是屬于她一個人的謝昭淩,她理應勇往直前才是。
喬姝月抱着懷裡的東西小跑到近前,兩隻眼睛又大又亮,像是有星星藏着。
她仰着頭,獻寶似的,把手裡的東西奉了上去。
謝昭淩這才看清,原來有個包袱綁在她的身上,難怪她看起來比白日時還要圓滾滾。
小姑娘左右瞧瞧,看到一張桌子,便跑過去,桌子大概是府上男仆使用過的,台面制作得有些高,到她的胸口了,舉着胳膊太費勁,于是她爬上椅子,跪在上面。
将包袱從身上拆下,攤平在桌上,打開,而後像隻要過冬的松鼠,腦袋埋進自己存儲的寶藏裡。
被棉布織品包裹的聲音發了悶,即便不甚清晰,也掩不住女孩興奮的語調。
“雖說是夏日,但時節多雨,潮氣逼人,一不留神就濕氣侵體,大意不得,我給你準備了厚厚的被子在門口,等會你自己搬進來吧。”
“還帶了點艾草來,說是能驅蟲,回頭你記得綁門上。”
“衣裳是李護衛從前穿過的,不過洗幹淨了不髒的,你先将就穿,等過些日子叫人給你做兩身新的。”
“太黑了,看不到啊……”小姑娘嘟嘟囔囔地抱怨了會,“找到了!”
聲音忽然明媚而響亮,她直起身,眼睛彎成月牙,舉着手中的瓶子,“我幼時調皮,常有磕碰,這藥可好用了,送給你!”
她一句不提他的現狀,隻将自己能想到的東西都捧到他面前。
謝昭淩抿着唇,不知該說些什麼。
在包袱裡蹭來蹭去,頭發都亂了,她頂着亂糟糟的丸子頭,幹淨純粹的眼底泛着微光,純良無害地沖他笑着。
謝昭淩垂下眼睛,不再去看。
小姑娘毫無察覺,還在把東西往外掏。
“燭台容易打翻,換這個,燈盤大,底座穩。”
“這套茶具是我最喜歡的,你看這飛鳥栩栩如生,可愛吧?”
說到此處,喬姝月羞澀地抿了下唇,前世陛下最擅長畫各種飛鳥,聽說是在軍中和百夫長學的,在他們定情那日,陛下親自繪了一副鴛鴦送給她。
她不好意思看他,紅着臉把茶具推到一遍,繼續往外拿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