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澄看着下方的混混們,不停地死命咳嗽,鼻涕像小溪流一樣流個不停,眼睛也被熏得通紅,她覺得差不多了,深吸一口氣喊道:“家裡的(青幫的),快往大通碼頭跑,那裡沒風(危險)。”
一通附和之聲後,大家像潮水般湧向大通碼頭,青幫與斧頭幫混雜一處,他們隻顧着撒丫子跑,怕是早就忘了自己原先來順豐碼頭是幹啥。
寒風從梧桐樹上吹落搖搖欲墜的“幸存者”,狂風又企圖将它撕碎在空中,樹葉努力保持住它最後的堅韌,在路燈微光的照耀下,穩穩地落入泥地裡。
強力沖刺了千米以後,混混們的隊形終于散開來,把本就熱鬧的大通碼頭,堵了個水洩不通。
乘亂清澄混入逃亡的人群,跟着他們一起跑,現在喉嚨裡火燒火燎的,不過她慶幸自己的計劃完成了一大半,剩下就是配合其他同志,讓他們領走即将乘船的同志們。
後面驅趕的巡捕也累得氣喘籲籲,氣得大罵:“你.娘個有種别跑。”
許是被熱鬧的氣氛所感染,帶隊的山鬼緩過神來,轉身揪住巡捕的衣領,就是一巴掌:“看看老子是誰?”
巡捕與青幫向來是共生關系,尤其是山鬼這種“萬”字輩的大流氓,巡捕該看到他怕才對。
巡捕被打的龇牙咧嘴,睜大眼睛又不可思議的揉了揉,顫聲說道:“鬼爺是您老人家啊,哎呦,是小的有眼不識泰山,馬上收隊。”
“山你個軟泡,老子正在教江北小子規矩,你他特娘地追個屁,吃飽了撐的,想找事!”山鬼睚眦欲裂恍如夜叉。
巡捕捂着臉吓得瑟瑟發抖:“鬼爺息怒,小的馬上走。”
碼頭上原本伺機而動的小特務,被熱鬧吸引,眼神不自覺的投向清澄這裡。
據老王說不少中下層特務為了生計都曾加入過青幫,所以青幫的切口(江湖黑話),他們必然是懂的。
好戲才開場呢,清澄哪會讓他們輕易散場。
她突然指着餘邪,用所有人都聽得到聲音說道:“你們王幫主口口聲聲不涉足租界,你的人卻伸長腳(越線),在咱家(青幫)的盤口鬧事,把我兄弟打花了(淤青),還見了紅,按咱家(青幫)的規矩,你們把脫節(做錯事)的人丢出來,我……我們可以既往不咎。”
一口氣背那麼多切口,清澄差點咬到舌頭,心髒砰砰亂跳,還好把話都說完了,應該沒說錯。
“滾蛋,老子的兄弟才不會莫名其妙砍人,肯定是你們的人招惹在先。”餘邪氣喘籲籲的坐到地上。
鬧事就是得把小問題說成大問題,把大問題說成解決不了得問題。
“哼,我兄弟下班回家,好好坐在黃包車上,被你的人攔住,你回去且問問你那個脖子上有燙傷痕迹的兄弟,他為了個晶晶舞廳的舞女做了什麼‘高尚’的事情?”清澄憑着腦中的回憶反問。
“阿明,給我過來,你哥那天晚上為什麼去砍人?是不是為了個舞女?”餘邪喚來一個衣服滿是補丁的年輕人。
“我哥他……他……嗯。”阿明支支吾吾的一句囫囵話都講不全,餘邪也是個暴脾氣,蹭的一下跳起來,将阿明打翻在地。
被打的阿明護住腦袋,哀求連連,周圍的人紛紛拉住餘邪,終于阿明哭嚎着說道:“别打了,蘇珊小姐是我們一個村的老鄉,她被人欺負了,找我哥替她出頭。”
餘邪聽完更怒,用力掙脫桎梏繼續拳打腳踢:“蠢貨,你特麼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一個碼頭賣汗的臭苦力,還去操心人家錦衣玉食的舞廳頭牌,你怎麼不操心自己下頓飯吃什麼?”
“不是,她答應事成後,她就陪哥幾個睡一晚。”阿明哭腫的眼睛跟核桃似,吸溜了一下流出的鼻涕。
“哈哈,江北小子,癞蛤蟆想吃天鵝肉呢,你們怕是不知道蘇珊的金主都是何等人物。他們都不願意出頭,就是惹不起那人,白癡。”山鬼笑的前俯後仰。
青幫的混混們也跟着自家大哥狂笑,清澄時刻關注着周圍小特務的動向,隻見有個小特務按奈不住好奇,向青幫的混混抱拳,比了個三一九手勢,表示是自家兄弟,并詢問其中緣由。
為了吸引更多的特務圍觀,清澄不介意再添一把火:“我不管你們是不是被那個小婊砸耍了,但是敢砍人,就要承擔後果,混江湖就在于兄弟義氣,咱家的爺們可不是你想砍就砍得,對不對,兄弟們?”
“對!”青幫的混混由于占理,興奮地大叫,“交出兇手!交出兇手!”
這時,清澄注意到有輛黑色的小轎車,停在碼頭對面的弄堂裡,剛才詢問的小特務屁颠颠的跑過去,點頭哈腰的靠窗彙報。
原來領隊的特務在那躲着呢,正當清澄計劃搞點破壞時,車裡的人自己跑出來了,竟然是CC的劉隊長和他手下大碗。
還有……陸站長?
刹那,清澄頭頂像是炸開一個響雷,面前的街道都顯得黯淡,她怎麼也沒想到,之前幫助過自己的菜場主管陸海會和特務勾結在一起。
陸海一瘸一拐的跟在兩個特務身後,眼睛上有一圈青紫,厚長衫布滿口子,露出白花花的棉絮,明顯受到過一輪酷刑了。
他可是大交通站的站長啊!陸海認得幾乎所有上海站的領導,還有他手下一條線上全部的交通員。
牙齒磨得咯咯響,清澄敞開大衣,用寒冷強制自己冷靜下來。不不,或許陸站長和百靈鳥一樣是詐降,不能馬上給人家定性。
可下一秒,陸海顫抖的手,指向了一個賣報的年輕人,年輕人逃都來不及逃,瞬間被埋伏的特務壓倒在地,拖入陰影中。
随後有人換上賣報小哥的行頭,大搖大擺的走出來,根本沒人意識到賣報的小哥變了,除了清澄。
接着是賣花的姑娘,等候的黃包車夫,碼頭的維修工……本次隐蔽攔截代表的交通員一半出自陸海那條線上,他非常了解今晚的攔截任務,清澄猜到特務的最終目标是代表們,以及代表身後的上海站。
現在碼頭上除了混混們喧嚣的狂歡,倒處是肆虐的殺氣,隐隐還能從風中聞到惡犬口中的腥臭,清澄不知道自己是由于憤怒還是恐懼,身子忍不住顫抖,手心都被指甲掏出血來。
她腦中唯有一個念頭:必須除掉他!
不然陸海的叛變将會危及到整個上海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