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人神色複雜,似乎因為醫者的離開他更加崩潰了,但又想要相信妻子的姐姐。
克勞拉與女仆下樓燒水,她意外發現神職人員并沒有離開,在院子外和什麼人交談着,時不時回望着二樓的産房,神色緊張又興奮。
德林郡已經全面禁止獵巫運動,但在西亞爾瑪可未必,克勞拉警覺起來,将熱水端進房内,并沒有立即告訴兩人,擔心她們會因此分心。
她透過窗簾的縫隙觀察着神父的一舉一動。黑暗中人影湧動,哪怕那些人已經竭力放輕腳步,到在堅冰之上很難做到不發出任何聲音。
克勞拉再次進出換水,她提醒男主人做好準備,在弗洛倫斯她們沒出來前穩住客人。男主人一愣,大半夜哪來的客人。
下一刻大門被敲響,男主人被克勞拉眼中的淡漠怔住,答應下樓和訪客周旋。
克勞拉端着水迅速進入房間内,在弗洛倫斯和老師的安撫下,孕婦終于平靜下來,調整了幾次發力姿勢,沒有人催促她,隻是不斷地鼓勵她。
中途她被喂了些蜂蜜水,補充體力。
弗洛倫斯注意到了克勞拉頻繁地望向窗外,她意識到了什麼,與老師對視一眼,兩人眼中都有決絕。
醫者走後的半小時,孕婦終于産下了一個男嬰,但不幸的是,那個孩子未來得及發出一聲啼哭就徹底離去了。
他青紫色的臉裹在一層薄薄的液體膜裡,還未來得及與母親徹底分開。見此孕婦尖叫一聲徹底昏死過去。
雜亂的腳步聲沖上樓,而兩位女士有條不紊地收拾殘局,确認虛弱的産婦身體情況。
克勞拉目光掃過那個死去的孩子,快步來到門前,再為兩人争取一些時間。
為首的神父穿戴齊整,手中握着十字架與神論。在他身後正是不久前克勞拉見過的兩位修士與一衆教會侍衛,男主人被擠到一旁。
克勞拉擋在門口,冷淡地詢問神父的來意。
“此處有魔女盜走大主教信物,并明目張膽地獻祭嬰兒,作為轄區神父,我必須為西亞爾瑪所有子民着想,前來查探。”神父一寸寸打量着克勞拉,“您持有大主教信物?”
“對。”克勞拉沒有任何猶豫,當即承認了,對神父手中的十字架也不屑一顧,這種東西不過是擺設。
她坦然地拿出大主教信物,挑釁道:“聽說你們的信物能夠分辨女巫,女巫絕不可能手持這枚信物,你的修士們不知道這些嗎?”
“您說得對,但不代表手持信物之人不會被魔女蠱惑。”神父下令讓侍衛隔開克勞拉,闖入房間。
克勞拉抽出長劍,“那就來試試看?”
神父歎口氣,轉而用溫柔的聲音道:“這麼久了,我們沒有聽到房間内那位無辜母親的聲音,更别提她的孩子——她們都被獻祭給惡魔了吧,你還年輕,不應當執迷不悟,幫助魔女奪走他人性命也會下到地獄之中。”
他又望向貼牆站着的男主人,滿懷着傷心與歉意,“很抱歉,我們終究還是來晚了一步,不怪你,魔女會僞裝成受害者最親密的人,騙取你們的信任。”
男主人難以置信地望向克勞拉,他大聲質問妻子和孩子的情況,擠開侍衛們想要強行闖入房間内,但克勞拉屹然不動,沒有退開一步。
“克勞拉!”弗洛倫斯跑過來,和她并肩站着,“庫裡神父,與其說這裡有魔女,你不如解釋為什麼你們的醫者遲遲無法讓孩子出生,折磨孕婦!”
神父有些驚訝于見到弗洛倫斯,但對于她的指控,卻認真反駁:“專業人員當然有必須這麼做的理由,你們沒有學習過,産生誤解很正常——讓我痛心的是你們兩位年輕的小姐,居然成為了魔女的爪牙,還請你們讓開一些,免得侍衛傷害到你們。”
今天神父鐵了心要進到屋内,男主人也在用力推動另半邊房門。
弗洛倫斯朝克勞拉搖搖頭,帶着她讓開了路。
衆人也終于見到了昏迷的産婦與死去的男嬰,男主人終于崩潰地嚎啕大哭起來,若非侍衛的阻攔,他怕是要沖上去厮打他妻子的姐姐。
在一片混亂中,滿臉鎮定的女士開口了,她說:“孩子是因為醫者遲遲不作為,窒息而死,至少我妹妹的命保住了——若是換你們,恐怕大人死了也要将孩子生出來。”
“我從一開始就多次反對過醫者協會仰躺式的生産,所謂的最佳生産方式不過是借口,教會與醫者協會目的到底是什麼你們心裡清楚——王都已經不幸離世了那麼多女人,不乏有貴族夫人,引起了陛下的懷疑,你們就将目光轉向了這些邊境的女人!你們還有沒有良心!對得起你們口中的神明嗎!”
她的聲音深惡痛疾,飽含着控訴與心痛。
她的話像一記重錘擊打在了克勞拉心中。她隐約預感到了導緻母親死亡的兇手——難道隻是一種改變了的生産方式嗎?
克勞拉轉頭望向弗洛倫斯,似乎想要她說些什麼。弗洛倫斯避開了這道視線。
神父的聲音傳來,“仰躺式是最能獲得神眷的姿勢,能避免母子都被惡魔帶走,這是經過醫者協會确認過的,魔女不要用謊言擾亂人心……”
“你們從何處确認的!到底是誰在蠱惑人心,你們教會壞事做盡……”
剩下的話克勞拉都聽不見了,她腦海中仿佛出現了同樣的畫面,助産士們牢牢按住虛弱的母親,就像一隻待宰的羔羊。而一群穿着紳士服的惡魔卻圍在她的床邊,手中拿着死神的鉗子——
她回想起祭司莫名的眼神,想起在藏書閣中閱讀過的,關于部落、古人生産時的姿勢,想起霍德華侯爵閃爍的目光——仰躺式真的是能與神明對話的姿勢嗎?對話的神明難道是死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