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格麗特坐在床邊安撫她,眼睛卻一直注視着克勞拉,同樣擔憂她的情況。
半響,弗洛倫斯才坐起來,慢慢擦去眼淚,她哽咽着,“你母親蒂斯蘿絲說不定就是因為平卧式才難産死的呢,老師說過最開始這個方法在王都興起,後來才擴散到其他郡裡。”
克勞拉扶着床柱,神情晦澀不明,或許是吧,總歸和醫者協會有關。
“蒂斯是因為被剖開了肚子。”侯爵出現在了弗洛倫斯房間門口,帶來了讓克勞拉更加不能接受的事實,
“教會規定孕婦哪怕死亡也要将孩子剖出來,接受洗禮。”
“他們認為蒂斯難産必死無疑,所以剖開了她的肚子,并隻進行了簡單地縫合——沒想到你們卻活了下來,為了掩蓋這一惡行,他們聲稱蒂斯被惡魔帶走。”
“這就是真相——蒂斯死于傷口感染,她去世前還試圖用草藥自救,但是教會不允許草藥流露在外。”
“啊。”克勞拉發出了短促、無意義的氣音,她試圖理解侯爵的每一句話,僵硬地轉頭,她看到了同樣震驚的伊登。
“可是,祖父您是怎麼知道這麼清楚的,您沒有離開過王都,說不定是假的……”瑪格麗特第一次由衷地希望她的祖父在撒謊。
“哈裡森親眼所見。他替蒂斯尋找草藥,尋求教會與王室的幫助,巴特在前線替帝國作戰,而他的妻子卻在帝國遭受這種折磨。”侯爵明明笑着,但眼神卻十分悲傷,
“醫者協會——甚至教會,若是這樣下去,已經沒有存在的必要了。所以我會以霍德華家族的名義,全力幫助你和女巫們,不僅僅為了士兵們的母親姐妹女兒,更是為了士兵們自己。”
霍德華侯爵将右手放在胸口處,鄭重地許諾,“隻要你需要,北境三萬士兵會為你而戰。”
獲得了侯爵的許諾并沒有讓克勞拉心情變好,她甚至因為真相大病了一場。
接連三天她一直高燒不退,弗洛倫斯不得不一直貼身照顧她。克勞拉感覺自己被一雙雙黑色的手抓住身體,捂住口鼻,它們想要将她拖入無盡的黑暗之中。她掙脫不了這些沉重的束縛,隻能順着它們逐漸陷入深淵。
她被困在夢魇之中,一邊是被強壯的醫生助手們死死按住的蒂斯蘿絲,一邊是同樣躺在床上即将生産的自己。數不盡的人聲環繞在她的身邊,最後彙成那句——“祝您好運,克勞拉小姐。”
随後是一片死寂的黑暗,仿佛整個世界都坍塌了一般。
朦胧中,她感覺到弗洛倫斯一直在為她擦拭身體。時不時有人來房間探望她,她聽到塔的低語,用維爾圖的祭祀詞為她祝禱;聽到安娜着急的問詢聲。
還聽到侯爵與伊登的交流,“抱歉,我沒想到會這樣……”
“不怪您,若拉會沒事的……”
世界又回歸甯靜,仿佛回到母親身體裡般。克勞拉想要蜷縮起來,一直努力回想着母親模糊不堪的容貌,這張容貌很快替換成一張張她認識的女孩們的臉。
最後變成艾洛薇的樣子,她說:
“克勞拉,你又打算做些什麼反抗這一切?”
克勞拉睜開眼,眼前是白色的床幔,安娜趴在她的床邊熟睡着。
她側過頭,床頭櫃上擺着一小盆冰淩花,這種小黃花即使是最寒冷的雪山之巅也能破開冰雪,傲然綻放。
沒有驚動安娜,克勞拉小心地下床,赤着腳拉開一絲窗簾,透過玻璃窗戶,她看到一片藍紫色的天空,璀璨的星河與綠色的極光交彙着。
人們常說死後升入天堂的人會化作一顆星星,克勞拉覺得蒂斯蘿絲的話肯定會是最亮的那顆,所以她仰着頭極力辨認着。
摸到毛毯下空無一人的安娜瞬間清醒,她猛地站起身,眼睛适應了片刻才看清空蕩蕩的床鋪,她驚慌失措,“小姐!小姐!”
“安娜,我在這裡。”
安娜巡聲望去,克勞拉側身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隻穿着簡單的睡裙,還赤着腳。星空映在她身上,在她臉上留下斑駁的光影。
她無法言說這一瞬間心中升騰的莫名情緒,最終心疼壓過了其他感情。拿起挂着的鬥篷,快步來到克勞拉面前,為她披上,“您生病還沒好,怎麼穿這麼少?”
“大家都很擔心,等天一亮我立刻告訴大家——您是回床上繼續休息嗎,還是我去廚房弄些吃的。”
等不到回應,安娜仰頭,觀察克勞拉的神色。
察覺到她擔憂的目光,克勞拉回過頭,安撫地笑了笑,“那辛苦你了,替我弄些吃的吧。”
安娜很快離開房間了,她走之前,說什麼都要讓克勞拉好好坐在床上,不可以光腳亂跑。
沒忍住,克勞拉摸了摸她的頭,目送她關上房門,才盤腿繼續望着那片星河。
細微的推門聲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有些突兀,緊接着是很輕的腳步聲,克勞拉沒有回頭。
來人繞過木床,來到她面前,慢慢蹲下。
被注視着的克勞拉,輕輕笑起來,“就知道你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