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聽霜猶豫須臾,見他實在堅持,隻好同意:“也罷,小昙山畢竟不是久留之地。”
白霧漸薄,已經可以看得清百米之外的事物。現在走的話,還能趕得及在天黑之前回到青安城。
她站起來,将垂下的發絲别到耳後。
手中有條不紊收拾好所有東西,同時避了避遊徽想幫她拿起重物的打算。
“背簍不重,我背得動。”謝聽霜側首問:“倒是你,下山的路不平整,要我扶你嗎?”
遊徽搖頭,自己身上都是血,實在不該因此弄髒她的衣物。
見他拒絕,玉靈不太樂意,陰陽怪氣地提醒:“你想好要如何給吾靈氣了?”
築基期修真者才可外放靈氣。遊徽壓制了兩個大境界才得以進入長平域,倘若外放靈氣,就會受到天道結界的排斥,甚至可能将他直接送離長平域。
所以要給澄心活玉靈氣,除了直接觸碰玉身,就隻剩下以玉主作為媒介這一個辦法。
遊徽垂下眼眸,無論是借看随身玉佩,還是被人無端觸碰,對于謝姑娘而言,想必都唐突至極。
玉靈十分不解他的猶疑:“現在不正是個好機會?是謝聽霜主動要扶你的,又不是你求她。”
它倒也不是強迫,無可無不可地說:“你若還是不願,就隻能找她借玉一觀了。”
于是遊徽頓了頓,又十分突兀地應下。
他低聲喚道:“謝姑娘,傷口崩裂……我好像有些走不動了。”
謝聽霜本已走出去幾步,被他這麼叫住,倒也十分好說話地回頭。
他伸出手,輕而又輕地觸到她的手臂,靈力隔着幾層布料,連綿不斷地流向謝聽霜。
比起攙扶,更像是親密的依偎,但因為謝聽霜一以貫之的平靜神情,讓人無法生出半分遐思。
遊徽隻覺自己卑鄙無恥,因此每根骨頭都是僵硬的,看起來是在受人攙扶,實則完全沒有将重量壓過去。
他靈根屬火,丹田中又居有上古異火,凡人不管是否身具靈根,應當都會對他的靈力有所排斥。
或唇幹舌燥,或體溫升高,或輕微眩暈。
遊徽微微低頭觀察,可無論怎麼看,謝聽霜始終未表現出絲毫的異樣。
靈力一彙入她的身體,就像斷了線的風筝,瞬間杳無蹤迹,他甚至無法确定是否流向了澄心活玉。
直到丹田出現靈氣枯竭之勢,太陽金烏焰的元火不得不再次開始吸收天地間的至陽之氣,他才緩緩停止輸送靈氣。
玉靈十分有九分的不滿意,問他為何突然停下。
遊徽遲疑了一瞬,将自己的發現告知玉靈。
緊接着是一陣令人不安的詭異寂靜。
不知過了多久,玉靈的聲音尤其冷漠地響起:“你是吾選定的下一個玉主,吾不瞞你,謝聽霜是禁靈之體,沒有靈根,不能修煉,經脈中也存不下任何靈氣。”
遊徽擰了一下眉,禁靈之體……即便是他,也從未聽過這樣的體質。
他下意識把玉靈的話記在心裡。
走出白霧後,深林裡忽地傳出幾聲細細的鹿鳴,聲音清亮悅耳,由遠及近,緊接着,一個小鹿腦袋從陰影中鑽出來。
它仰着頭,眼睛亮晶晶、濕漉漉的,嘴邊還粘些細小的草屑。
伴随着幼鹿呦呦的叫喚聲,樹叢裡又突然探出一個巨大的牛頭。
大青牛甩着尾巴,慢悠悠地走出來,在謝聽霜面前主動伏下身子,似要載她一程。
謝聽霜摸摸它黑玉般漂亮的角,“不是我,也可以嗎?”
她指了指身旁的男子。
青牛轉頭看向遊徽,從頭到尾審視一遍,不滿地打了個響鼻,但到底沒有轉身離去。
謝聽霜偏頭看向遊徽,語調輕松:“它願意載你下山,這下你不用自己走了。”
遊徽有些茫然,魂飛天外般被謝聽霜牽上牛背。
謝聽霜則閑适地在前方引路,小鹿走在她身旁,不時回頭看一眼青牛。
場面竟然荒誕中帶着一絲溫馨。
諸餘山脈存在着一個隻對妖族生效的天然巨型陣法,覆蓋諸餘山全境,既是一種保護,也用來限制妖族和妖修的進出。
青牛和梅花鹿都已啟靈,盡管沒有進入煉氣期,但已屬妖族,因此最遠隻能将兩人送到陣法的邊緣。
穿過陣法邊界時,謝聽霜不經意間回頭望了一眼。
山間的翠綠掩映間,一個人影似藏身其中,因從頭到腳都是純粹無暇的雪白,在溫暖的陽光下,像是随時都會有可能融化的雪花。
小昙山上不知何時飄起了稀稀疏疏的小雪,來不及落下,就在五月和暢的暖風中變成細細的雨絲。
雨絲随風漫飛,落在小昙山腳下一片盛放的梨花林裡。
盛放的梨花樹近在眼前,枝頭如同堆了一團又一團剔透晶瑩的皚雪,僅僅隻是走過,都有花雨飄搖在身。
謝聽霜略挑了挑,折下幾枝品相完整、飽含靈氣的白梨花。
再回頭,那個通體雪白的身影已不見了蹤迹,如雨似風般消散,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離開小昙山,便是一條平整的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