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你倒是也舍得,”沈家主瞥了眼灰燼未散的火盆,“千辛萬苦收集來的證據,說扔就扔。”
“不辛苦。”
沈家主“嗯?”了聲。
沈留低笑:“我詐五叔的。”
沈家主愣了下,旋即朗聲笑起來。
沈留跟着他溫和彎唇,在沈家主未留意的地方,眼裡劃過一抹掙紮似的黯然。
——“cut!”周鳴舉着喇叭喊了暫停,“大家休息一下,二十分鐘後繼續。”
演員各自放松起來,其他部門的工作人員趁着演員休息的空檔,或是調整布景,或是補妝。
褚旸在原地停了停,朝周鳴走過來:“怎麼了?”
他們合作有一段時間了,周鳴沒有斬釘截鐵地說“過”,就說明這段戲有不滿意的地方。
“沈留跟沈五爺對峙時的情緒太溫和了。”周鳴摸着下巴沉思,“我想要一點點運籌帷幄的笃定和自如。”
褚旸沒急着發表意見。
周鳴慢慢梳理着自己的思路:“沈留是個聰明人,在開始接觸家業的時候就知道會面對刁難算計,以沈五爺為代表的族人給他使絆子,他隐忍不發暗中收集證據,到今天一切擺上台面,給沈五爺當頭一棒之後再示弱……全都是在他的掌控之中。他算到的所有情形全都如他預想般推進,怎麼可能這麼雲淡風輕?”
“沈留不是自傲的人。”褚旸提醒他,“他經曆過大風大浪,性格平如水,這種程度的算計,并不足以讓他心生自得。”
周鳴思索着:“再平和的人,在這個情景裡,也該有點情緒波動。但這個場景的前後,沈留都波瀾不驚——”
“情緒波動的前提是在意。但你說的這些,都不能成為沈留在意的理由。他的抱負不在沈家。”
褚旸有理有據,頓了下,淡淡道:“況且,在最後這裡,沈留是有情緒波動的。”
“對,我正要和你說這裡。”周鳴道,“沈留的抱負在沈家之外,但卻囿于沈家不能施展,這裡的情緒更像是沉痛——”
“如果是他無法選擇,被迫困在沈家,我認同沉痛。但回沈家振興家業是他與生俱來的宿命和責任。一邊是割舍不掉的家族,一邊是真正的理想志向,掙紮比單純的痛苦更合适。”
“……”
兩個人各自堅持自己的想法,誰也說服不了誰。
周鳴病急亂投醫,一把拽過言川:“你說,我們兩個誰有道理!”
言川:“……”
褚旸的視線跟着望過來。
言川再度:“……”
周鳴:“你抖什麼。”
“……”頂着兩人的死亡視線,言川機智地禍水東引,“為什麼不問問許老師呢?”
周鳴:“……許老師今天沒來片場!”
言川由衷發問:“那為什麼不能給許老師打電話呢?”
周鳴:“……”
周鳴在打擾許淮休息,和掰扯清沈留的情緒點之間搖擺不定。
最後,工作腦獲得壓倒性勝利。
周鳴認命地從一堆文件中翻找起手機。
褚旸:“……他加上最後這段劇情的時候,你們兩個沒溝通過?”
“他半夜來的靈感,淩晨三點給我發的文件,我早上起來才看到,總不可能再把他吵醒跟他讨論劇情吧。”周鳴邊說邊解鎖手機,“也不知道他這個點兒醒了沒。”
手機鎖屏上,明晃晃地挂着“10:45”的時鐘。
褚旸盯了會兒,沒頭沒腦地蹦出一句:“他什麼時候回美國?”
“都畢業了還回什麼美國。”周鳴渾不在意地道。
褚旸:“那在東八區過什麼美國時間?”
“……”
周鳴從手機屏幕上緩緩擡頭,古怪道:“你關心就關心,繞這麼大圈子幹什麼?”
要不是已經知道他口不對心的破毛病,險些又要被他帶跑偏。
褚旸:“……”
說話間,語音接通。
連狡辯的時間都沒留給褚旸。
許淮的聲音還帶着幾分沙啞:“喂。”
周鳴一股腦兒把他們兩個的争論轉述給許淮。
許淮安靜地聽:“……是‘遺憾’。”
周鳴一愣。
“沈留選擇回國的那一刻起,就預見了現在的情形。既然選擇了,沈留就不會後悔。他隻是有點遺憾而已。”
周鳴:“遺憾?”
“對。”許淮緩慢而堅定地道,“遺憾沒有選擇自己的真正所愛。”
他的聲音透過話筒傳過來,有微微的失真。
褚旸視線落在手機揚聲器上,眼神動了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