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川:“您太謙虛了!”
褚旸置身事外似的,一闆一眼地把用過的濕巾折疊起來。
許淮視線從他的手上掠過,慢慢續道:“況且,褚老師的演技太有感染力了,我怕被影響。”
聽到許淮這麼認可他哥的表演,言川樂滋滋地道:“旸哥演戲的細節處理和情緒連貫性向來處理得很好,您要是怕情緒被影響到,回頭看他表演的時候放幾首輕快的歌,别被他帶進去就行。”
許淮看着褚旸率先離開的背影,笑笑沒反駁。
他不是怕情緒被影響。
他是怕分不清“褚旸”和“褚旸的角色”,把對褚旸的心疼染上别人的影子。
*
下午要拍攝的劇情是沈留和他故友的對手戲。
沈留外出巡店,在縣城偶遇了讀書時的朋友。兩人借了茶樓的隔間,邊喝茶,邊叙舊。說過往的情誼,聊各自的近況,談當下的局勢。
最後一個話題轉得很生硬,沈留察覺出朋友的來意,卻沉默着沒有搭腔。
原來朋友的出現不是偶然,他是提前打聽好沈家少主的行蹤,特意來見他。
局勢不穩的年代,出國接受先進思想的大多數人都懷揣着濟世救國的志向。沈留和這位朋友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沈留自幼通曉字文武藝,又性情穩重,在外時為加入的組織作出過不少貢獻。後來學成歸國,組織曾試圖挽留,但抵不過沈留意志堅定。
朋友此次前來是背着其他人,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想勸沈留改變心意。
他掏心掏肺地說:“我知道說這些話很掃興,其他同仁也都勸我尊重你的選擇。但沈留,我知道,你也知道,繼承家業并不是你真正想走的路。既然如此,為什麼不能遵從你内心的想法?”
沈留慢慢晃着茶盞,看青碧的葉片在茶湯中沉浮,不發一言。
“回來吧,沈留。”朋友語重心長,“我們都很需要你。”
隔間臨街,窗外的街道上看绮羅滿身,見布衣蕭索,盡顯世間百态。
沈留用力握了握杯子:“……供養我長大的族人也很需要我。”
朋友怔愣間,沈留取過外套禮帽,借口事務纏身,匆匆告辭。
許淮在外逛了一圈,估摸着時間,再度回到片場時,正見一堆鏡頭的焦點處,沈留走出茶樓,在人來人往地茶樓門前停駐失神。
跟随而至的阿福喊了聲“少爺”,沈留如夢初醒,戴上帽子,彙着人流走出巷口。
背影在人流中顯得單薄又孤寂。
一鏡結束,各單位又張羅着特寫的補拍。
許淮安安靜靜地伫立片刻,又悄無聲息地離開。
*
戲份徹底拍攝完成時,已經将近六點。
褚旸一身戲服,從善後的工作人員中穿梭而過,到休息室換衣卸妝。
他的妝不重,化妝棉上倒點卸妝水往臉上一抹就好,十分随性。
言川把他的私服擱在旁邊,準備出去時,想到什麼,又從背包裡挑挑揀揀,掏出個盒子轉身遞給他:“旸哥,還有盒糖。”
當演員以來收到的小東西不少,他一向能拒的拒,能還的還。
言川當了他三年的助理,處理這些事情駕輕就熟。一盒糖不貴重,以為是哪個同事送的,褚旸不以為意地道:“不用,你拿回去吃。”
言川撓撓頭,想說些什麼。觑了眼褚旸的神色,最終還是沒說,伸手把盒子拿回來。
褚旸卻忽然一頓:“……等等。”
言川:“怎麼了,旸哥?”
“誰送的糖?”褚旸似有所感地問。
“許老師呀。”言川不假思索,“他特意買了糖送過來,說你入戲心情低落,吃點兒糖能幫你調整心情。”
“……哦。”
褚旸沒再說什麼。
言川知情識趣,主動把糖盒留在了桌上。
褚旸沉默很久,動手拆開。糖盒中另套了盒子,掩人耳目似的,打開到最後,終于見到唯一一顆糖。
很普通的牛奶糖,包裝一如既往。
好像很久以前,他第一次接觸表演,排練到漸入佳境時,被角色的情緒影響,也曾故意纏着人,一口一句“學長”,讓人幫他出戲。
其實那個時候他并沒有完全入戲,純粹是找借口逗人。
但卻被那人當了真,翻遍全身才從背包角落中找出一顆已經過期的奶糖。
那顆糖最終還是被他握在了手裡。
後來一直到舞台劇圓滿謝幕,每逢排練情緒起伏的戲份,他都會在結束時收到一顆糖。
他那時想吃醋,又不敢表露,隻能藏着心事,半真半假地調笑:“學長這麼好心的話,糖恐怕不夠分。”
青年白衣黑褲,随手拎起背包背上,神情淡淡,語氣卻認真。
他說:“不會,隻給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