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時宴在神域裡隻怕過一個人。
柳雲霞。
那雙蘊着霜雪的眼眸他總不敢直視,仿佛多看一眼就會被眼底翻湧的威嚴碾碎。
此刻陳宋的眼神竟比柳雲霞更令他戰栗。
他怕了。
但仔細思考後,陳宋說的确實不錯——他知道神域的代碼有優先級,論壇上也有人讨論過這種優先級的可能性,但沒有一個人敢拿自己的命來賭,這種說法也就一直沒有得到證實過。
他顫顫巍巍的從地上拿起鐵刀,對準心口,雖然強裝鎮定,但手還是止不住的顫抖。
此時此刻。
天馬揮舞着翅膀來到山莊上方,它俯沖掠過房屋屋頂,獨角尖端迸發的紫色電弧點燃了馬廄頂棚的陳年茅草、祠堂供桌上的經幡、酒窖揮發在空氣中的乙醇蒸汽……
山莊裡頓時火光滔天,黑煙四起。
承重柱從地基開始斷裂,柱礎在他掀起狂風蕩波時立即化為齑粉。雕着鎮山獸的橫梁保持着完整形态在空中懸浮了數秒,直到檐角懸挂的青銅風鈴被烈焰熔成了銅水,整個屋頂結構才像被推倒的積木般次第坍塌。
山體撕裂聲達到了峰值,岩層如同被高溫切割的玻璃,斷面呈現出暗紅色光澤。山岩塊沿着火焰灼燒出的平滑切面整體滑落,墜崖過程中不斷剝落的碎石在晨光中劃出褐色軌迹。
山岩塊沿着崩裂切面傾瀉而下,白色飛馬群在褐色落石雨中狼狽閃避……
忽然,天馬的嘶鳴刺破濃煙。
他循着氣味發現了祁時宴,憤怒的長嘯一聲,漫天怒火從天而降,星星點點地砸在了石像館的前面。
他朝着祁時宴俯沖而下,刮起一陣強風,掀翻途經之物。陳宋被花峫打橫抱起,離開了祁時宴的周圍。
“等一下,”祁時宴忽然扔掉了鐵刀,急忙跑過去,将陳宋衣兜裡的藍色魔瓶一把搶過,打開瓶口,将小魔火控在手心。
陳宋:“你....”
“既然天馬是被魔火燒死的,那我也應該使用這個才對。”
“……也是。”
螺旋狀獨角割裂空氣的尖嘯近在咫尺,琉璃瓶身倒映出祁時宴瞳孔裡跳躍的黑色火焰,也映出身後天馬俯沖時展開的骨翼陰影。
祁時宴長歎一口氣,閉上眼,将魔火托在手上,對準心口狠狠按下——
......
刹那間,時空驟然凝滞。
獨角尖端懸停在他突突跳動的頸動脈旁,火星定格在半空如同散落的星屑。某種古老歌謠在意識深處泛起漣漪。
沒有風聲、坍塌聲、呼嘯聲、燃燒聲,世界安靜極了。
【我曾在腐殖的體溫裡
舒張傷痕累累的翅膀
每片羽毛都蜷縮成
一個柔軟堅硬的殼子
蚯蚓馱着陳年的光
穿過地心的褶皺
善意在泥層深處結痂
長成琥珀色的瘤
直到某個不一樣的夜晚
煙火叩響岩層
所有腐爛的絮語
都化作風吹出土壤】
祁時宴的手臂被無形之力禁锢在燃燒的魔火上方。
等風繼續開始吹,魔火繼續在手裡燃燒後,他等了很久的系統提示框都沒有彈出來。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根本沒有死。
小魔火在他的手上燃燒着,燃燒着,他的心也還在跳。
他擡頭一看,一個身影自虛空中顯形。
她站在夜霧與月光的交界處,身體像被揉碎的雲絮重新編織而成,流動的微光暈染出修長的輪廓,青絲垂落如螢火瀑布,發梢漂浮着細碎的霧。
周身浮動地光塵萦繞在她周圍,如同被無形漣漪托起的碎玉,偶爾聚成一團,轉瞬又散作滿天星子。
“暗影厄爾,”她開了口,發出低沉空靈的女性聲音,“好久不見。”
他想動動身體,卻發現怎麼也動不了。
祁時宴的背後持續地傳來一陣鼻息聲,天馬低聲咆哮着,冰冷的獨角抵在祁時宴的脖頸上劃出一道血口。他能清晰感受到後頸皮膚被獨角激起的戰栗,死亡的氣息順着脊椎攀爬。
善良天馬使越過祁時宴,溫和的伸出手,在天馬的角上安撫性的摸了摸:“我回來了。”
天馬眼裡燃燒着熊熊烈火,朝善良咆哮了一聲,頓時山崩地裂。
善良将手貼在它的臉上,繼續安撫道:“不要驅趕我好嗎,我會很傷心的。”
“好了,别鬧了。”
“我會處理好的。”
天馬抖了抖翅膀,随着善良的安撫,逐漸合起了具有恐吓意味的翅膀,冷冷哼了一聲,收斂了殺意。
接下來,她四下張望着如今四處燃燒且坍塌的山莊,像是在緬懷什麼一般在原地站立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