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詠章本來低頭擇菜,一聽這話,立刻坐直了。
原來是今天。
她之前隻想着自己的事,忘了今天的大戲。
大姐詠姝的婚事确實吹了,但全家起初隻有二姐詠貞知道。
分手信寄到村裡公社那兒,二姐詠貞去取的信,她自小跟大姐比,樣樣不如,學習不如詠姝,她看到字就腦子疼。長相不如,大姐随父多,但是集合了父母的優點長,她偏挑揀的全是父母的缺點,塌鼻梁隔了一代又遺傳給她,嘴唇又薄,連村尾的算命瞎子都隻誇華詠姝,說不用看就知道她長得好,命也好。
找對象方面更是如出一轍的手下敗将。明明隻比她大一歲,同為華家的女兒,華詠貞自認為自己也不差哪裡去,但華詠姝挑來撿去看不上的,偏偏就有她的心上人。
拆信是一時興起,本來想偷看完了給她原樣拿漿糊封回去。
但是看了信,華詠貞立馬充滿了一腦袋詭異的快樂。明明一家人,她嫉妒華詠姝的目光如能凝成實質,早就原地在屋後凝出一座山來。
現在是她華詠貞高調高光的時刻,這個時候華詠姝不成事了,她有一點擔憂,但是更多的是激蕩難平的快樂。
她當然忍不住,于是想委婉的跟心上人的分享這個八卦:“哎,這可怎麼辦?我們都要結婚了,姐姐這個時候被甩了呢。”
她說完,才覺得笑着不妥,立刻改口罵道:“該死的老武家,敢這樣戲耍大姐。”
楊四家住隔壁臨水村,但是其實就是在村頭那邊住,同飲着秀水河的水。
兩家的水田離得近,農忙的時候經常碰面,楊四不善言辭,從前也經常給她家幫忙,好多次他過去想跟華詠姝說話,對方隻拿烏溜溜的眸子掃一眼,他就像被扣了電池的機器,卡了。
華詠貞知道他喜歡大姐,但是被拒絕了之後,他還是繼續悶不吭聲的來他們家幫忙,像頭老黃牛,曬的黝黑,又長手長腳,肌肉贲張。
華詠姝本來跟家裡說别讓人平白的過來幹活,華詠貞立馬接過話:“他想表現,就多多表現呗,家裡也幫我考察考察。”
她既然這麼說,華詠姝便不再贅言,二妹臉若紅霞,她這個時候要是再說什麼就不恰當了,但心裡總是不舒服,這種不舒服一直到華詠貞以一種勝利者的姿态挎着楊四的胳膊,然後驕傲的把那封分手信遞給她時達到巅峰。
信是被拆開過的,拙劣又敷衍的塞回去,封口處薄薄的漿糊都沒幹。華詠姝的暴脾氣一觸即發,再看完内容,立馬像漏氣的氣球。
她沒有發作,家裡有外人在,隻得裝作若無其事,維持着一種虛虛的體面。
華詠章終于想起來這一天的兵荒馬亂了。
二姐詠貞在飯桌上當衆宣布要訂婚,邊上常年cos鋸嘴葫蘆的楊四難得的開口了:“這個不急,婚姻大事,再好好考慮考慮。”
前世這個午飯時間,華詠章已經挨過打了,但是當天家裡有客人,她自記事起就被教育家裡有客的時候萬萬不能失了體統。她雖然從小忍痛慣了,但也差點一口氣沒忍下去。隻是當天爆發了家庭大戰,沒人注意到她這隻小老鼠了,直到夜裡睡覺,她一直出冷汗把床單都沁濕了,被低氣壓又睡不着的大姐一腳踹醒,看她臉白的像金紙,才覺出不對。
父親華長清自睡夢中醒來,披着衣服斥責了兩句,讓她往後别那麼頑皮不長記性,說完就沒當回事了。她想說是哥哥打的,但是還沒張嘴,就看到華元璋眯起來冷冷的眼神,那是威脅,她忍着痛又不敢說話了。
華元璋還在邊上說:“現在地裡那麼忙,我看小五就是想偷懶,裝的。”
她哭的半死不活,一方面實在太痛了,一方面是委屈。華詠姝很不耐煩,還是覺察出不對,于是逼問了她。
然後毫不客氣的教訓了華元璋一頓,小臂粗的竹竿都打斷了,雖說那竹竿從前是晾衣杆,風吹日曬早已腐朽大半,但是氣勢上絕對逼人,打到鄭雯都去攔着。
華詠章那時候覺得,武毅學真是瞎,這麼好的大姐都不要。大姐就是她印象裡唯一的保護傘,雖然她動辄敲打她像敲打小貓小狗,但是也隻有大姐護過她。
可惜的是,前世大姐很快就因為高考失利和失戀的雙重打擊,去了鎮上教書。
鎮上,走路要二個多小時,平時還好,一下雨就慘了,泥地能把鞋底拔掉。再遇到雨季發水就完了,秀水河要發怒,橋都過不來,試圖趟水過河的,年年都有被水留下的。
今天她躲了那頓打,飯桌上偷偷觀察一家人的眉眼官司。一家之主華長清對楊四也算滿意,但肯定不如滬城考上大學的大女婿叫他滿意。
這些年村裡再沒人笑話他生的是女兒了,争氣的大女婿又給他掙了不知道多少臉面。
楊四雖然不怎麼樣,但勝在為人老實憨厚肯幹,往後二女兒詠貞跟了他應該也過的不差,反正她不愛讀書,兩口子好好種田,也好……
楊四突然說再考慮考慮,一桌人神色各異,總歸是覺得太突然了。
華詠貞首先察覺到不對,她故作親昵的把手搭到楊四的胳膊上。非常黑白分明,跟黑炭比膚色,這是華詠貞長得趣的地方,她其實不白皙,但是她的膚色被楊四一襯,便有幾分嬌弱女兒感。
往常如此,楊四便誠惶誠恐的低下頭,糙漢紅臉,叫人發笑。
但今日他不知道那顆藥吃錯了,居然迅速推開了她的手,避險似的。
華詠貞飛快的觑了他一眼。這個呆頭呆腦的楊四,此刻居然在看她姐姐華詠姝!
那一刻,心頭驚濤駭浪,臉卻先白了,于是她迅速的口不擇言:“你看什麼看?我姐就算叫姓武的甩了也輪不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