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阿姨也接了一根在手裡:“你搶劫啊?”
蘇廣複啧了一聲,又從底下掏出一包銀色小米粒般大小的東西:“看到沒有?小鈴铛!一根繩上挂一根!”
叮鈴,叮鈴,清脆的鈴铛聲雖然小,卻在夏日午後帶來一種奇異的回響。
華詠章覺得,東西都很好……
蘇廣複哈哈大笑起來:“哎呀,小華,你說吧,你到底帶了幾塊錢?”
華詠章一瞬間從臉頰紅到脖子根,她尴尬的坐直了,一時間不知道怎麼開口。
若幹年後談起這一天,蘇廣複還笑着調侃:“那天一打照面,我就想回去繼續補覺,好險就給你轟出去了!”
華詠章也無限懷念:“是啊,這不是碰到蘇哥你是個好人嘛。”
蘇廣複說:“我當年啊,第一次去南城拿貨,什麼都不懂,兜裡也沒多少錢,隻想找最适合我的貨,我太理解那種窘迫了!我被人轟了幾次,懷疑人生的時候,有個大姐拉我去了她的店,她就長了一雙跟你一樣的眼睛,我就琢磨,得,結個善緣。”
蘇廣複當日問完,就沒再說話,空氣裡安靜了許久,華詠章一咬牙,心想我就算是隻有五塊錢,總不至于就完全不做我生意吧?
她艱難的掏兜,頂着蘇家母子的殷切目光,掏出了三分錢。
蘇阿姨都笑不下去了。
她又急忙摸了另一個兜,掏出一把散票,低着頭态度誠懇的說:“我身上确實沒帶多,第一次來也是探探路,我一個小姑娘家帶多了錢怕路上叫人摸去了。”
蘇廣複道:“那你想拿點什麼?”
華詠章把目光挪向最角落裡的那一大包圓珠筆:“這個怎麼賣?隻要咱能合作,我保證下一周就再來拿一批。”
蘇廣複臉色不變,将那個蛇皮袋拖過來,裡面有大半口袋是圓珠筆筆芯,一小部分是帶筆殼的,這時候的學生們都很珍惜學習用品,筆殼可以重複利用。
蘇廣複看看地上的貨,又看看華詠章:“筆芯五分一根,帶筆殼的一毛五一根。”
他又接着說:“但拿貨不是說你拿幾毛錢來,我就給你這個價的……”
華詠章快速思索起來,她手裡的錢就算全加上,恐怕都達不到蘇廣複的拿貨量起步标準。
她猜的沒錯,蘇廣複嚴肅的闆起臉:“你至少得拿下一百塊錢以上的,我才能給你這個價。”
華詠章點點頭,歎氣:“我懂。”
隻見小姑娘耷拉下肩膀:“那我下次再來。”
蘇廣複笑了:“你大老遠來一趟不容易,既然都找上門了,咱們又是第一次做生意,所以我打算給你一點便利。”
華詠章擡起頭,略顯矜持的抿着嘴,大眼睛卻按捺不住的顯出期待的光來。
蘇廣複從蛇皮口袋裡抽出兩沓筆芯:“這裡是兩百根,你可以選擇今天五分錢一根拿貨走,也可以選擇一分錢貨款不出,貨賣完以後,再另外按七分錢一根給我分賬,怎麼樣?”
市場上售價一毛一根,五分錢拿回去,賣八分或者九分一根,都有三四分的利潤。
要是按七分算,到她手裡可能最多就二分利了。但好處顯而易見,不用出本錢,甚至賣不完還能退回來……
華詠章把手裡的錢數了一遍,數出了一把錢:“蘇哥這麼照顧我,我也不能辜負了你的信任。這裡是七塊錢整,就當是我的押金,貨我拿走了,賣完回來分了錢你再把押金退給我。”
這下别說蘇廣複了,就是蘇阿姨在邊上都聽呆了,她甚至在邊上悄悄掰着手指頭算了算。
其實對蘇廣複來說,現在十塊錢二十塊錢的,他都快要看不上了。擱以前他一個月工資三十五,丢五毛錢就簡直要了他的狗命哇,現在虧了五十塊,最多背地裡抓着自己的海藻頭懊惱,對外一律展示處世不驚的人設。
華詠章自打一進來,到處觀察貨物,他則在觀察她。小姑娘看着雖然幹幹淨淨的,但是衣服洗的發白,手肘關節那兒起了明顯的毛球,腳上的布鞋有破洞,臉上甚至還有未完全消腫的巴掌印。
如果他們家是派出所,一個看起來豆丁大的小姑娘這個模樣走進來,工作人員大約都會覺得:嗯,此女符合受氣後離家出走特征……
但是,她在看到貨物的時候,那副鎮定自若的模樣也騙不了人,足見她是個見多識廣的,如此矛盾,又讓他心生困惑。
人與人之間,最忌産生聯系。
比如說你在報紙媒體上得知一個人經曆很慘,心生同情,但大多情緒到了這一步,陪送幾滴淚水,這事就這麼過去了。
但是如果這個人就在你身邊,她的傷口和貧窮,堅毅和眼界,舉手和投足,就在你眼前,你伸手就可以拉她一把,你會視而不見的走開嗎?
鬼使神差的,蘇廣複就在少女的沮喪和拮據裡品出了一出大戲,他腦補了一個身世凄慘的姑娘,吃不起飯,攢了許多年錢想改變命運……
不得不說,蘇老闆能在日後能成為北城首富,靠的不止是奇大的腦洞,還有華夏人與生俱來的善良,憐弱者貧苦,而上天有好生之德,自然讓愛出者愛返,福往者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