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時帶着刀疤眼來到蕭山書院下的一處廢棄的農宅。
“這個地方我還是上次下山無意間發現的,”冷時用随身的打火石點燃了一堆枯木,“湊合一下,這裡也沒有藥品,你還是别亂動了。”
刀疤眼傷得很重,他的左臂一直血流不止。刀疤眼把刀放在身下,喘了一口氣:“我感覺我可能熬不過今夜了,你要問什麼,快些問吧。”
冷時也不客氣,開門見山問:“你到底做了什麼事?追殺你的人是誰?”
刀疤眼笑道:“我是新羅人,過去受過蘇氏家主的一段恩情,因為身懷江湖秘技,家主令我負責押送蘇氏的藥材。蘇氏和曲家一直因為妙手方鬧得不可開交,蘇氏希望做出超越曲家的妙手方。在制作過程中,家主發現江左每一年都因為不明原因消失了一大批人。具體是怎麼回事,我也不清楚,家主令我等今夜起事。”
“起事?這是什麼意思?”
“曲家的藥房有問題,裡面有一個地方和失蹤的人有關系,家主令我動用武力探查,強取妙手方,将藥房裡的人帶出來。哪知道還沒能進去,走到門口發現不止曲家,還有風雩閣的人。”
冷時一下坐直了身體:“曲家的妙手方受之于風雩閣,風雩閣的人在也很正常。”
“哈,這批風雩閣的人身着黑色的衣服,但是他們的令牌上卻寫着‘藥使’。風雩閣可是從來不會幹擾藥材的。我的兄弟都死在這場起事中了,風雩閣今晚一定不會放過蘇氏。蘇氏今晚會成為江左曆史上動亂的千古罪人。不知道小姐逃出去沒有,走之前我留了一個兄弟,告訴他要是事情不順,讓她護送小姐離開。”刀疤眼吸了一口氣,“這火好暖和,我好像看到了我的兄弟。”
“所以,你是說,每年江左失蹤的人和妙手方有關系?這不可能。”冷時站起來,“曲家懸壺濟世,風雩閣這麼多年監督它。妙手方使用這麼多年,如果有問題早就會說出來。”
“哈哈哈哈,傻姑娘。”刀疤眼笑道,“如果從一開始那些問題和我今夜一樣被抹殺了呢?你是哪家的?”
“沈家。”冷時盯着他說,“我懷疑你是編了個故事在我面前胡說八道。”
“沈家?你們家也不幹淨。你知道為什麼你們沈家多師爺嗎?你知道自己的雙親何在嗎?”
冷時遲疑地說:“沈家對于雙親的存在非常弱化,我從記事起,一直是一位先生撫養。我也問過他,他說下落不明。我自己偷偷占蔔,也就是失蹤。我也偷偷查沈家的檔案,幾乎所有的家主的雙親都不曾詳細記載結局,而家主們的結局也都是到了一定年齡就會失蹤。所以我才害怕這件事。”
“哈哈哈,失蹤也對。”刀疤眼動了一下左臂,“就沉迷于現在的繁華盛世吧,有一天所有人會追悔莫及的。我現在才看清你是異瞳,看來那就是他們所說的冷時了。那你确實是上一任家主的血脈。冷家和沈家一直結秦晉之好,但是到你這一代的時候突然斷掉了。冷家那之後一直不成氣候,因為據說沈家的每一任家主的第一課都是父母的最後的信息。你的母親為你和沈纓留下的信息中暗示了一些事情,所以他們斷掉了冷家的前途。”
冷時被當頭棒喝,感到惴惴不安。過去推算的信息終于成真:“怎麼會這樣呢?你怎麼知道?”
“家主在調查所有失蹤的時候,正好查到了冷家。你沒有說清楚吧,你一定知道一些相關的事情。”
“是。”冷時艱難地回憶,“她為我留下了屈原的《遠遊》還有一組别人的串詩。每一句詩她當時都帶了幾句祝福,比如祝我們直上青雲之類的。我後來把她的話去掉祝福,把詩連起來讀才發現不對。全詩如下。”
青雲少年子,挾彈章台左。
夜長人自起,星月滿空江。
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荷笠帶斜陽,青山獨歸遠。
“可能第一眼看并不覺得有什麼。但是把偶數句的最後一個字串起來讀,你就會發現她說的是‘左江離遠’。後來風雩閣派人來說是給錯了信息,并不再提這個事。這四個字我想應該是該倒過來讀‘遠離江左’才對。”冷時靠近火堆,“我不知道她經曆了什麼,但是風雩閣這麼遮遮掩掩的态度讓我很奇怪。既然她送了《遠遊》,還給了這樣的信息,我不得不考慮這件事。而我在沈家的生長環境并不好,一個異姓的家主誰能接受呢?虎毒不食子,既然她都讓我走,我隻能走了。”
“你母親是個聰明的人。你的說法應該是對的,不然冷家後面也不會被牽連。”刀疤眼贊歎,“如果你不想辜負她的心意,還是走吧,走哪裡去都好,離這個地方遠遠的。你的兄長沒有懷疑嗎?”
“他大概隻以為我是厭惡沈家的環境。他畢竟姓沈。而且當時給信息的時候,我們是分開的。我是在冷家接受的信息,他在沈家。他說他隻看到了《遠遊》,而我卻多了這幾句詩。這幾句詩和信息是當時的一個婆婆傳遞的。但是過了幾天,那個婆婆就病逝了,風雩閣的人告訴我信息有誤,隻有一篇《遠遊》。沈纓對這個事情持半信半疑的态度,大概和他接受的為民蔔天機有關系,畢竟他是一直接受正常家主教育的人。”
刀疤眼還要說什麼,他忽然聽得一陣腳步聲,刀疤眼立即把刀架在冷時脖子上小聲說:“有人來了。冷姑娘,謝謝你,你還是走吧。你和我待了這麼久,一定會引起懷疑。從現在起,不要輕易相信任何人,去看看真實的江左。”
門被“砰”地一聲推開,曲家領頭的看到刀疤眼厲聲吆喝:“窮途末路,大膽賊人,還不快快束手就擒!”
“我可沒幹虧心事,倒是你和你後面這些人的手上沾了多少人命你敢說嗎?”刀疤眼啐了一口,“今日不知誰才是賊人!你們和妙手方.......”
話音未落,冷時感到自己的脖頸突然有了一股暖流,原來是一個玄鶴甩了一把小刀在刀疤眼的左側脖頸上,鮮血直湧。
刀疤眼滿懷歉意地看了冷時一眼,一把把她推到領頭的那個人身邊,自己拔出小刀,不顧鮮血直流,仰天大笑道:“今日我刀疤也算是報答了主人的恩情,黃泉路暗,我這就來陪主人和兄弟。天道輪回,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等來生絕不在江左相遇!”言畢拿起短刀,向北自刎。
曲家領頭的暗示玄鶴先去探查倒在地上的刀疤眼屍體是否還有氣息,玄鶴搖了搖頭。領頭的這才舒了一口氣:“冷太蔔,我等來遲,讓太蔔受驚。”
冷時看着地上蔓延的血液,張了張嘴,一時居然沒說出話來。
“不知賊人和太蔔說了什麼?”領頭的直視着冷時的異瞳,“賊人花言巧語,冷太蔔萬萬不可輕易相信。”
我該說什麼呢?是興師問罪你們曲家到底做了什麼?還是風雩閣到底做了什麼?過去的那個信息果然是真實的嗎?到底誰才是真話呢?冷時全身發抖,一下湧出淚來:“我不知道,我很害怕,你讓我回家吧。我感覺我現在頭暈。”
看她流淚雨零,曲家領頭的卻不依不撓地問:“冷太蔔還是把話說清楚比較好。”
冷時咬牙切齒說:“你真是大膽,也知道喊我一聲太蔔!無非是仗着我不姓沈,你才敢在這裡非要問什麼來。他什麼話都沒說,唯一的幾句話就是‘你再動試試’。非要今晚上你把我的屍體帶回去給沈纓才滿意嗎?你要不也來被刀架着走一路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