蔔具是用的算籌,冷時仔細記錄每一個要問的問題——畢竟莊卿坐在自己身邊,他本人也略懂占蔔之術。她拿起莊卿準備的五十根籌策,大衍之數是五十,其用之數四十又九,所以從中抽取一根放在旁邊以備用。
突然想起之前學的“三不占”原則,于是冷時轉頭問莊卿:“根據沈園的規矩,不義不占,不疑不占,不誠不占,以上三種情況我們不占蔔。請問子衿院長是為什麼而前來問蔔?”
莊卿的目光終于從耳後的小紅痣移到她的眼睛:“我對她毫無印象,内心疑惑不解。”
冷時非常嘴欠地勸谏他:“原來是這樣,有些東西就是講求你們書類的朦胧美。好像有種手法叫留白?你看,這何嘗不是一種美好?既然沒什麼大事還是不要亂算了,畢竟這個是要減功德的。而且蔔算最好是在清晨,還是要誠心堅定的好。這都大晚上了,實在是不誠心啊!”
這一勸谏,反而起到了相反的效果,莊卿冷冷地回應她:“不以真身示人,恐怕更加内心不誠。”
冷時隻好心虛地視線轉移回策籌,閉上眼睛,心思清淨,意念集中,拿起籌策,握于手中。突然聽得莊卿又補充:“我之前醒過來的時候,身上有關于冷時的痕迹,所以内心一直疑惑不解。”
這話聽起來可太朦胧了,運用一些閃爍暧昧的詞句,顯得冷時實在是像個負心人。“負心人”實在是不想背這口黑鍋,忍不住睜開眼睛:“清風明月的子衿院長怎麼聽起來也是做過苟且之事的人?”
“兩廂情願的事情何來苟且之說?”莊卿的音色有點山青青,水冷冷的感覺,卻又夾雜了一點凄苦,好似半夜三更的雨打梧桐。這種情話被他一說,說得人反而是六根清淨,紅塵了斷。
“所以那位和你兩廂情願的冷時給你留下了什麼痕迹?”冷時跳過這個話題直奔主題。回憶起來,自己和莊卿分開之前,也沒有任何過于親密的接觸,不太可能随意留下什麼痕迹。
“有情人不回頭,山盟海誓,都做了牙疼咒,更何況是痕迹,五更天明了無痕。”這話的怨氣聽起來好似冷時是那種一夜風流的下床就再也不回頭的人,莊卿則是被騙身騙心的小可憐。
回憶起來,兩個人的親密程度最多也就是晚上躺在床上的蓋棉被交心。也許不是那麼單純,但是不至于在莊卿身上亂留痕迹的——畢竟蕭山書院的規矩可不允許亂來。
“請問這個薄情寡義的女子把痕迹都留在哪裡了?”
“髀部。”
髀,就是大腿的意思了。自己什麼時候在莊卿這種私密的位置留下了痕迹?莊卿的身體好似成為在紅燭床笫間的樣子,如圖尚未被雕刻的象牙一般潔白光滑,視線裡隻有紅色與白色,自己的指甲在莊卿的身體上留下了長長的紅痕。有在背部的,也有在髀部的,長短不一。冷時覺得頭腦岑岑然發眩,自己何時又與莊卿有了這樣的肌膚之親?既然不是自己,那也有可能是别人留下的才對。
“痕迹,人人都可留。子衿院長既然對此人毫無印象,是如何斷定冷時留下了痕迹?”
“她在那裡刻了她的名字——冷時。”莊卿說起謊話來也是面不改色,他仔細地觀察着冷時的表情神态。果然,她的眼神難得地有了震驚,不解、迷茫、懷疑都在這短短的幾個彈指振蕩,同蛛網一樣地不易察覺,此人極快地調整了自己的表情,又恢複了“事不關己”的神态。
“請問這個痕迹是刺青嗎?”冷時覺得這事确實是太稀奇了,自己何時做過這樣的圈占所有物的行為?一個人在另外一個人的身體上留下自己的名字,這種含義實在是難以揣測,但是占有欲肯定是最最主要的作祟心理。莊卿何等心高氣傲,怎麼會允許自己留痕迹?
“不是,是結痂的血的痕迹。”莊卿拿起一根籌策豎在她的眼前,“用你沈氏的百年蔔算世家的名号起誓,告訴我你不認識冷時。”
話已至此,再裝不認識冷時可就不禮貌了。冷時拿下那根籌策:“好,我承認,我認識她,但是她在我的印象裡可不是會随便在别人身上刻字的人。”
“她和你是什麼關系?”這句話可謂一語中地點出了要害。
“是千金難買的一面之緣。對,就是所謂的桑苎翁案件,我倆有了三五閑談。很可惜,并沒有窺見她的任何特别之處。她去長安之前,來沈園問過蔔。”冷時面不改色地開始扯謊,“就這一次蔔算的緣分。”
“問了什麼?”
“我們沈園的招牌還是在的,這個不能随便亂說。雖一面之緣,但我們思想往來極為契合,如今問蔔何處,生死不明,讓人不覺間怆恨。”冷時一邊說着,一邊露出懷念的神色。
“所以你們聯手了?”
“聯手?桑苎翁不是我殺的,也不是她殺的。”
“冷時。”莊卿突然對着她喊道,冷時并沒有回應,隻是眼珠不錯地看着他的淚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