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六,豐其屋,蔀其家,窺其戶,阒其無人,三歲不觌,兇。豐其屋,天際翔也。“窺其戶,阒其無人”,自藏也。
冷時最終還是沒有和陸夜動手,隻是一邊往玲珑樓走,一邊想好言好語地把他勸走:“既然你别無二心,那你去蕭山書院,今天估計得血流成河。”
“屍骸蔽野,血流成河,積怨滿于山川,号哭動于天地。今晚的江左都會是這樣。”陸夜指了指路邊的斷箭,“但是重新書寫曆史确實是不可避免——對于江左而言。”
“我和邊不驚做了交易,現在是我去和他交貨的時候,交貨交得順利與否,都是我個人該承擔的。”冷時用終乾的劍尖點了點陸夜的劍,發出清脆的“叮”的聲響。
就在這時,不知附近的哪座歌樓竟然傳來了胡琴的聲音。琴本無奇聲,但歌者弄之,凡喉所能至,弦亦能至,柔之令細則如蠅,放之令洪則如虎,連之令密則如雨,斷之令散則如風,呼吸通神,清脆高響。在戰火橫飛的時候,能出現這樣清脆的音節,實屬令人意外。
“是那邊的歌樓,燒起來了。”陸夜眯了眯眼,“連雨都止不住它的火勢。”
“那邊的歌樓?”冷時也眯起眼睛,目光在密密的雨簾裡探究,感到那座歌樓的形狀愈發的熟悉,“玲珑樓燃起來了?玲珑樓現在歸誰在管理?”
“風雩閣。”陸夜遲疑地回答,“玲珑樓是藏了什麼東西嗎?風雩閣居然想毀屍滅迹。”
自從那日風鶴殺進玲珑樓後,風雩閣将此樓徹底搜查,嚴令查封,上面有風雩閣的封條。玲珑樓那裡邊就是歌女們的一生,一生的痕迹都在那裡。若是推開這扇門,可以完全了解玲珑樓這苦悲的境界和一切偶然的捉弄,上邊都沾着昨日淋漓的血痕,和粉碎的瓦當。有的遺骸甚至無人收斂,風雩閣就任由它們躺在那裡。如今縱火焚掠,歌女們的一生也在烈火中了無痕。
“冷按察,其實除了沈園和玄鶴司之外,妙手堂和朱提園都是風鶴的人。”陸夜看着被燒得噼裡啪啦的木材,“隻是我和曲鸢選擇了不同的路,從柳琅失蹤開始,我就下定決心背叛風雩閣。”
“什麼意思?”冷時一時有點沒回過味來。
“曲鸢和蘇滌早年出過遊學的任務,中途撿到了柳琅。曲鸢卻以借口把柳琅推回了地獄,所以她倆發生了很嚴重的矛盾。”陸夜說到這裡,冷時隐隐約約也有點印象,在那個和莊卿決裂的夜晚,蘇滌站在宿舍門口和曲鸢理據力争,順帶着看冷時也不順眼。
“這件事我後來調查的時候心驚膽戰,在可以保護一個人的範圍内,曲鸢居然選擇了把她推出去。藥業和商業是風雩閣的兩大動脈,所以每一任家主的第一件事就是接受風雩閣的問話。”他低着頭抹去金麒麟上的雨水,“我也不例外,每一任家主都是風鶴。但是柳琅這個事情讓我對風雩閣的行事産生了懷疑,這一懷疑就查到了陰藥房——也就是曲鸢和風雩閣合作的地方。”
“這些事你和莊卿講了嗎?”
“沒有。子衿是很理想的讀書人,他的心裡始終認為風雩閣是‘風乎舞雩詠而歸’,可惜并不是。朱提園在江左不插手任何藥材,而是作為風鶴進行監視沈園和蕭山書院——好吧,重點其實是沈園。”
“因為蔔算?”
“對。其實沈園的蔔算掌握了江左的輿論風向,更早來說——修史其實是沈園和蕭山書院進行。”他殘忍地繼續說道,“太史鐘是一個人,也可以是一群人。二十四人那個事件的最先爆發地其實是沈園,蔔算的蔔辭裡總是零零散散地留下了許多東西。沈園的園主私下和太史鐘有過交流,太史鐘過于激進,堅定要正史,所以才有了後面的事情。”
“那你是什麼時候知道藥材的事情?”
“就是柳琅那個事情。”他垂着眼似乎有些慚愧,“但是我不能站出來,因為我站出來就是下一個太史鐘。”
“當然,現在不一樣了,畢竟大家願意一起站出來,我自然也願意站出來了。”陸夜解下身上的金麒麟,“以此為信物,向你立誓,絕不背叛江左。”
金麒麟謂印君之信物也不可辱,士也不可事寇,甯死耳。沉甸甸的冰涼物件,卻讓人覺得燙手,冷時确認是真物件後問道:“今夜若是血灑長街你會害怕嗎?”
“我已經沉默了七年,沒有什麼好怕的。”他絞了絞自己的發帶上的雨水,露出一點少年應有的狡黠,“不如說點吉利的話,比如之後你和莊子衿喜結連理我坐主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