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山多霧,霧多靈氣,因着臨了燕尾河,山上總是蒙着薄薄的一層青霧。慈安塔前的一個小湖倒映着周圍景物參差的模糊的影子,水光微微地暗淡,像是一面古銅鏡。慈安塔是蕭山書院學子最喜歡徘徊的地方,白日是放榜的常聚地,夜晚若有月光,還可以在此處徘徊,佳人如花隔雲端,不失為一段佳話。
對于慈安塔下情人幽會,冷風不斷的場景,冷時銳評二人相對就是煙霧朦胧,約錯了人都說不好。現在風水輪流轉,冷時面無表情地站在慈安塔前的池塘邊等着莊卿赴約。山上雨來得急,慈安塔下的鐵馬被雨打得叮叮當當,霜的齒印被雨水一點點沖刷幹淨,令人心緒不甯。雖說已經是三月天,但是山上的夜雨仍然是寒雨霏霏,也不見得有人經過。
又等了一個羅預,視線裡終于出現了一把青傘,走近了是瑞腦香的味道。
但是他并沒有上前來,反而是站在階梯前定定地看着台階上的人。沒有所謂的美人如花隔雲端的朦胧佳話,剩下的隻有不知何人的歎息和心跳。
清涼而潮濕的晚風拂過台階上的人的面孔。從台階下向上看,雨更大了,除了偶爾聽到檐頭滴水的聲音,周圍是一片寂靜。慈安塔被包圍在滿天濃霧中,霧氣微覺清涼,帶有歲暮年終的意味。慈安塔對面的樓塔全都黑了,隻有幾盞燭火還亮着,與濃霧無力地相拼搏,金黃的微粒在光線中紛紛遊動。整個世界好像都卷在一個笨重的不合理的鐵盒子裡。
但是如果是上元,為什麼她出現在了慈安塔?濃霧中的衣角并非冬衣,而是單薄的春裝。
“你是誰?”莊卿終于開口問了上面那個人。
台階上的人沒有做聲,靛藍色的身影小跑着穿過濃霧,帶着水汽一貓腰鑽到他的傘下,那雙異瞳亮得驚人,好似那個留紙條的不是她。
那日冷時思前想後,實在是想不出更加高明的手段來挽救之前的那次沖突,要是直接上門交談可能适得其反。少年時期的莊卿多少帶點少年意氣,前幾日信誓旦旦地和他說自己要離開江左,今天卻要長相厮守,隻會顯得更加可疑。
去看望莊韶陽的時候,他正泫然欲涕地被罰抄,原因竟然是上課和鄰桌小姑娘傳小紙條。冷時欣慰地幫他翻頁:“敢約姑娘夜遊慈安塔,勇氣可嘉。”
“我可是想了很久才想着約她。”莊韶陽把筆尖又在硯台邊上磨了磨,歎了一口氣,“她對我總是挑刺,我又不能當面說,隻能借着紙條來傳遞我的心意了。”
冷時這個身份說不出的話,換個身份也許就能溝通了。她也試着在莊卿的書桌上留了一張小紙條:“三月初九,少司命邀請卿卿夜遊慈安塔。”
不知對方看到是怎樣的心理,但是目前來了就是奏效。
“你既然不認識我,為何前來赴約?”對方毫不客氣的倒打一耙,“蕭山書院多霧氣,霧氣自然會有神靈,天賜機緣,千年難遇少司命。”
“冷時。”冷冷清清的語調在舌尖好似纏繞過千百遍,毫不掩飾的驚訝,好像傘下兩人之間已經有了某種暧昧的關系,語調比手的撫摸更能挑動起情欲,而一個名字正好恰如其分。
“我不是冷時。”冷時握住傘骨,把他傾斜的傘又推回了正中央,“至少在這個月,你見到的都是少司命,我可以回答你所有的問題。”
莊卿隻是透過薄霧在仔細審視她的每一個細節,異瞳身形靛藍白獅子紋樣,語調神态,全都對上了,和記憶裡的那個人相差不大。但是對方的頸椎總是略微有些不正,應該是受過傷。
她稍稍一轉過頭,還能看到耳後的小紅痣,冷時無疑。莊蘭白日裡說,現在已經是七年之後,冷時和莊卿應當是馬上就要喜結連理。而這七年的所有過往在現在的莊卿腦子裡都是别人的隻言片語,一片朦胧。
冷時并不畏懼冷場,好似看破了莊卿的心思,“公平起見,我不把你當七年後的莊卿看,你也不必我當七年後的冷時看。”
年少的莊卿遇見的少司命一般的冷時,而非七年後名動風雩的冷按察。
“為何?”少年的莊卿沒能沉住氣,問出了第一個問題。
“如果一直記不起來,總要想點别的方法。”她的手有點濕冷,覆在莊卿的手背上,對方不自覺地被冰得晃了一下傘,帶着許多雨珠不規則地抖落下來。
“如果這個月晚上下雨,我就在慈安塔這裡等你。”她把另一隻手也覆上來,堅定地說,“記憶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的底色是否會變。”
風中鐵馬叮當,恰好掩蓋了傘下莊卿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