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千澈輕輕揮走石欄上的樹葉跟薄雪,坐在聞玳玳一尺遠,也抓起一把魚食丢進水裡,沒多想:“辦完了。”
想不到平日如此偏重男女大防的人,在自己與男子那點苟且事上,倒是磊落敞亮。
先前真是看走了眼,以為在一衆地痞中,還算有個脫俗并非無藥可救的。
聞玳玳冷嘲:“怪不得小竹姑娘遲遲入不了長雲哥哥的眼,原來哥哥喜歡口味重的。”說完,洩憤似的扔了把魚食。
尉遲千澈攥着魚食咂摸出不對味兒,他頭腦活絡,轉而想明白是非曲直,搖搖頭反諷小姑娘家腦子整日想些什麼亂七八糟的:“聞姑娘是在罵哥哥呢,還是罵自己呢?”
瞎扯謊的聞玳玳,總是忘記她的心悅之人是師父,師父可是女子身份。
“那也比不得長雲哥哥三個男人湊一塊兒颠倒乾坤,更勝一籌。”
要是草莽兄早點嚴明自己的喜好,她真不至于硬湊鴛鴦。想起整整四個月就那麼被枉費,控制不住火大,大把大把的魚食,在水面上撒個天女散花。
三個?
尉遲千澈自然知道,聞玳玳除了他、關聽肆還把蒼羽一塊兒罵了。
僅是在皇都以另一種身份護她這兩年,光顧着徒弟安全,居然忽略了讓徒弟陶情養性。
眼下滿腦子藏污納垢,不知他現在還來不來得及,給她硬改過來。
思必,師父與徒弟胡扯那些,總歸是不合适。
岔開:“你回去收拾下平日所用的東西,随我出趟遠門。天寒地凍,務必多準備幾件厚實的衣物。”
“不去!”想都不用想。
倒是警覺。
這一點不錯。
尉遲千澈:“難道你不好奇我帶你去哪兒嗎?”
聞玳玳霍霍魚的手一停,眉眼生動:“送我去師父那兒?”
表示滿意的尉遲千澈:“就這麼想見你師父?可惜了,不是。”
“那就别勸了!”
聞玳玳表示沒什麼興趣的扭頭怅然。
“整日總困在一處喂魚,難道不想出去散散心?比如感受下瑞年雪後的黛色蒼穹,聽聽瓊屑揮落枝頭,再夜宿琉璃般的鏡花水月中,萬籁俱寂,孤燈一盞,最後煮一壺酒,細琢哪些事該做,哪些事不該做…….。”
“看不出,草莽出身的長雲哥哥,文采那麼好呐!”
聞玳玳都想為之鼓掌,她倒是真想提醒提醒他:“敢問長雲哥哥,是誰将我困在此處不讓離開的?”
尉遲千澈:“如果換我是你,會借此機會,逃走。”
聞玳玳冷言語:“長雲哥哥怕是忘了,我一個瞎子,能逃到哪裡去。那些不切實際的,就别亂籌謀了。”
“不切實際?”尉遲千澈意有所指,聲調開始變得沉甸甸:“我看,實際的很。”
“你什麼意思?”聞玳玳一把摁住正要拿魚食尉遲千澈的手,後槽牙不爽的癢癢起來:“小女才短思澀,勞煩長雲哥哥指點。”
尉遲千澈沒動,任由聞玳玳摁着,殘忍撕破她自以為是的嘔心瀝血:“你助那人促成與我的姻緣,那人助你逃脫。”稍頓,瞧着她絢麗極的臉色:“還用我說的再細些嗎?”
那人。
小竹。
都不配從他嘴裡說出名字。
經曆前世今生,又由尉遲千澈的悉心調教,聞玳玳日漸沉穩,面對情勢的急轉直下,她愈發懂得鎮定自若,不會輕易流露疾言遽色。
順勢而變:“長雲哥哥一直在看我笑話,看了四個月?”
尉遲千澈答:“你費盡心思都把戲台子搭我跟前了,作為唯一的看客總要捧場是不是。”
“那今日怎麼不繼續捧了?捧角兒總要捧夠時日,長雲哥哥,六個月不打算湊足?”聞玳玳真想把自己掌心下的那隻手給碾碎。
忽略穿透手背的力量,嗓音娓娓淡淡而道:“戲要提前收場,留下懸念才有趣。聞姑娘,想離開可以。六個月之期一到,你就算是哭天搶地的要留下,我片刻也不會容你。”
聞玳玳簡直想仰天長嘯,還哭天搶地。
“若我就是想試試呢?”說完猛的攥住尉遲千澈試着抽回去的手。
遠遠看去,師徒二人就那麼坐在石欄上,池塘邊,勾勾搭搭的牽着。
值守的龍池衛選擇非禮勿視。
尉遲千澈端詳這隻從小牽到大的手,時間讓一雙軟滑如絲的手,帶了幾粒不勻稱的薄繭:“那就試試,他人說會受傷,說會必敗,不如自己親自撞的頭破血流,來的深刻。”
“我發現長雲哥哥很喜歡說教啊,你怎就知道我一定會敗,一定會受傷?”聞玳玳不服。
走也走不了的尉遲千澈很無奈:“兩個月,六十天都忍不了嗎?”
聞玳玳一字一句,清清晰晰的告訴他:“半刻,我都忍不了。”
師徒二人一聲比一聲壓低了嗓音,抑遏的争執,比任何劇烈的争吵來的都更加狂烈。
再不出去就來不及了。
聞玳玳最近眼皮直跳,不祥的預感一天比一天重。
對尉遲千澈而言,這次去解了龍淵軍在漢州荊山郡的無盡峰之圍,便可直攻皇城。
滋時,改變前世的軌迹,保住鬼鷹村老小、保住聞玄知夫婦,保住聞玳玳,就在最後的兩個月了。
他已經竭盡全力,攔住應攔的人,控制應控的人,毀了應毀的人,隻要穩住應穩的人,大亂子就不會出,一切都會按照他的想法去走,軌迹也就成功改變。
所以最後的兩個月,聞玳玳必須與他寸步不離。
等臨淵複國,他會将所有的事全盤托出,包括前世的記憶。
尉遲千澈:“你試你的,我攔我的。”
聞玳玳把尉遲千澈的手握的咯吱響:“你在耍我?”
尉遲千澈聲色仍舊沉穩,恐怕就算是碎了,眉頭都不會皺一下:“随你,反正,時日不到,離開的心思,勸你死了。”
審時度勢,聞玳玳知道在他人的地盤上硬杠是沒有用的,一個尉遲千澈她玩兒不了,就不信一介草莽自己也不是對手,濃濃的勝負心燃起:“跟你出門也可以,但我花燈節必須趕回來。”
“怎麼,連逃走的日子都公示了?”
因為男子女子的手掌大小不一樣,聞玳玳再犯狠也隻能堪堪将他四根手指攥緊。
于是乎,尉遲千澈用騰出來的拇指,撓了撓聞玳玳已經泛起青筋,血管經脈快要氣爆的手背。
有點癢的一縮,但手勁兒不減:“長雲哥哥敢不敢一試,試試我能不能在你眼皮子底下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