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等看清孩子的面孔,畫面再次交替。
尉遲長雲已然立于翠微之巅,然而此行卻少了石九笙的蹤影。
他望着破敗不堪、滿目瘡痍的鬼膺村,沒再有任何留戀,一躍而下。
“師父。”
聞玳玳眼雖尚未完全清醒,但她的身軀卻條件反射般地從床上彈起,驚慌失措間撲倒了床下的桌椅。
被擁入一個溫暖的懷中:“呆呆。”
察覺到她心髒砰砰直跳,牙齒咯咯作響,臉無血色,雙手顫栗,額頭仿若小溪的汗液,一雙世界崩塌的眼睛,倍感絕望的痛哭。
不能自已。
無論尉遲長雲怎麼勸,怎麼哄,淚如決堤的洪水,愈來愈兇猛,聞玳玳都收不住。
無奈之下,尉遲長雲把一直侯在殿外的蘇青叫進來。
但聞玳玳見到白衣,瞥見那襲白衣,猶如撞見了幽冥之鬼,夢中族人的悲慘命運,皆在那白衣的陰影下終結。未及蘇青近身,就警惕的護在尉遲長雲身前:“滾開!”随即,目光瞥見桌上橫卧的利劍,她連滾帶爬地将其抽出,寒光一閃,便向蘇青刺去。
蘇青:“……”這活是沒法幹了。
師徒倆隻要湊一塊兒,總想要她命是怎麼回事?
幸而尉遲長雲及時從後面抱住了聞玳玳,急切問道:“蘇青,她緣何如此?不是說一旦醒來,毒便自解了嗎?”
躲藏之中,蘇青察覺其雙眸雖滿載玉石俱焚的決絕殺意,卻黯淡無光,仿佛魂魄已失。
想到她睡了差不多兩日仍緊緊守護着尉遲長雲,且對自己抱有敵意,蘇青揣測道:“聖上,呆呆是否正被夢魇所困,夢中遭遇不測?您不妨多呼喚幾聲,告知她您安然無恙,此地并無兇險,以安其心。”
果不其然。
尉遲長雲貼在她耳邊,溫柔說了幾句。
聞玳玳緊繃的肢體逐漸放松下來。
尉遲長雲順勢拿下了她手中的劍。
眼眸重歸澄澈,她以詫異而震撼的目光審視着安然無恙的尉遲長雲,那鮮活的身影,竟真切地立于她眼前。
時光仿佛在這一刻凝滞,直至兩世記憶交織翻湧,意識才緩緩複蘇流淌。先前那與世隔絕的混沌心境,因尉遲長雲的溫言軟語,而重新回歸人間煙火之中。
她一下子捧住尉遲長雲愣怔的臉:“師父,前世在徒兒死後,你可是安然正寝,無疾而終?”
蘇青将尉遲長雲手中那柄被奪下的劍妥善收好,見聞玳玳已安然無恙,唯恐瞎眼,默默隐退而去。
那些在一旁伺候的婢女們,見狀也紛紛斂聲屏息,悄然退出了内殿。
一時間,内殿之中,唯餘師徒二人相對而立。
“吾……。”
聞玳玳那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如巨石投湖,再度激起尉遲長雲心中那抹沉重的記憶漣漪。
“可是從翠微山……”聞玳玳急需證實,卻又矛盾的不敢說下去。
“是。”
尉遲長雲愣怔片刻,方尋回自己的聲息。既已至此,過往種種,無須再隐,隻是尉遲長雲暗自納罕,她為何會知道當年自是從翠微山一躍而下,莫非上次攜石九笙躍崖,僅是機緣巧合?
“那……是幾年後?”
尉遲長雲鼻息略沉:“十年。”
“可有子嗣?”聞玳玳越問越急。
實在困惑,為何醒來後她竟突然提及往昔之事。但也認真答她,搖了搖頭:“未有。”
“是不是從寐國過繼了個孩子,取名珈藍。”
尉遲長雲意外:“你怎知……,不過并非過繼。”
“夢……”聞玳玳輕拭臉頰上的濕潤,低語道:“夢中竟是徒兒亡故後的情景,與師父所言印證,竟全然屬實。”
“你我重生本就玄妙難測,能預知前世之事,亦不足為奇。”言罷,尉遲長雲見聞玳玳衣着單薄,便将她溫柔地扶回床上,妥帖用厚被子将她裹好。
“那麼這一世珈藍是徒兒與師父血脈,與前世那個孩子同樣的名字,師父難道不奇怪?”
尉遲長雲也在床邊坐了下來:“名字可是那白衣男子取的?”
聞玳玳點頭,明白其中玄機:“莫非前世也是……?”
那稚子,恰逢吾去寐國尋關聽肆商讨相助臨淵将來适宜。途中救下一懷抱嬰孩,帶着面具,身無武藝的白衣男子。男子言及,此嬰孩命途多舛,雙親皆因戰亂而亡,他還有事要做,有力卻無心養他,心有不忍,故欲為其覓一良善人家。那稚子能讓吾下定決心選為下一任儲君,隻因那人說,孩子本性仁善,乃天選佛子,未來可寄付蒼生,承載社稷之重任。
“所以,孩子是他給的,名字也是他取的。不過,他的武功絕對不在于師父之下。”
尉遲長雲輕輕撥過她額前被汗水浸潤的碎發,使之溫順地貼于耳後,輕聲道:“他的事,吾曾反複思量,是正?是邪?越是深入探究,疑惑便如迷霧般愈發濃重。後來,吾便不想了。畢竟,前世的糾葛已逐一化解,吾隻想過好當下。”
“那,上一世的珈藍呢,這一世他在哪裡,怎麼說你與他也有十年的父子緣分,就沒去找他?”
尉遲長雲諱莫如深,跟小時候那樣,摸了摸她的頭:“剛醒來就問那麼多,你兩天滴水未進,一會兒邊吃邊聊行不行?”
現在聞玳玳可不吃他轉移話題那一套:“孩子不願意提,師父總要說說,上一世為何跳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