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裝飾用的燈籠球已經掉了一隻,簪尖還沾着鮮紅的血,他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着簪身,不知在想些什麼。
随從們冷不丁撞上他那深不見底的眼神,心下砰砰直跳,不敢多言一句。
湖岸聚集的都是看熱鬧的人,烏泱泱一大群,聞祁在岸邊來回踱步,生生将積雪踩陷三寸。
“大人,找到了,找到了!”
聞祁急匆匆随衆人趕了過去,撥開禁軍向前,見周漪月虛弱躺在地上,已經是不省人事。
他脫下自己的外衣給她披上,将人包裹好攔腰抱起:“疏散這些平民,馬上回宮,召集太醫院為公主診治!”
衆人得了令,立馬為兩人讓開一條路來。聞祁将周漪月抱回車内,小心放在松軟的褥墊上,擦幹周漪月臉上的水。
“公主,醒醒,醒醒。”
他輕聲呼喚,幫她脫下濕透的外衣,周漪月的皮膚裸露出來,聞祁臉上神情凝滞住。
她的臉上、肩上、胳膊上和手腕上都印着一道道掐痕,已經變成了青紫色。
他看着那些陌生的痕迹,心中疑窦叢生,眉頭緊鎖。
“聞郎……聞郎……”
周漪月蹙着眉,像是剛經曆一場噩夢,聞祁捧着她的手,“公主,我在這裡,别怕,我們馬上就回去。”
他将她摟在懷裡抱得更緊了些,“是我不好,對不起。”
霎時,一聲巨響在遠處炸開,整個車廂都在震顫,兩人險些栽倒。
車外一陣騷動,聞祁掀簾問侍衛:“發生了何事?”
“回驸馬,好像是玉淵湖那邊傳來的動靜,待屬下前去查看究竟。”
沒多一會,那人回來禀報:“驸馬,玉淵湖中不知為何發生爆炸,京兆尹府已在疏散周邊平民。”
“可有人受傷?”
“爆炸發生在湖中央,死傷情況暫不知曉,隻是……那爆炸是在獵月樓處炸開,獵月樓已被炸得粉碎。”
獵月樓……
聞祁心中一時驚濤駭浪,看向一旁昏迷的周漪月,她眉頭緊鎖,好似在經曆一場噩夢。
夜幕将煙火的硝煙一點點蠶食,不知孰為獵物,孰為狩獵者。
當夜,朝珠宮内燈火通明,禦醫忙前忙後忙活了一整夜。翌日清晨,天還未亮,宮人一聲尖細唱喏:“皇後娘娘到——”
衆人屈膝行禮,身穿錦衣華服的窦皇後匆忙入殿,鳳冠上的珠翠搖顫不已。身為後宮地位最高的女人,她臉上沒有多少皇後該有的尊嚴,隻有因擔心女兒而露出的焦急之色。
她第一句話便是詢問公主情況,禦醫如實相告,“回皇後娘娘,公主昨夜高燒不止,臣已施了針,現下公主貴體已無大礙。”
“那為何這麼久了還不醒?”
“許是公主落水後受了驚吓,加上受了寒,這才昏迷不醒。臣已開了方子,隻要按時喂公主服下湯藥,不出三日便能痊愈”
窦皇後松了口氣,“好,有勞太醫了。”
太醫們退下後,殿内有片刻的靜默,窦皇後問一旁的聞祁:“驸馬,你告訴本宮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那麼多禁軍跟着,好端端的怎會落水?”
聞祁聽出皇後語氣中的怒火,垂首道:“回娘娘,臣已差人查明清楚,是會仙樓年久失修緻使圍欄不穩,緻使公主墜落,負責檢修的官員已經交由京兆尹和大理寺查辦。”
“那玉淵湖的爆炸又是怎麼回事?”
“元宵佳節,百姓都在放煙火,京兆尹那邊說,是有人在放煙火的時候操作不慎,緻使煙花落入湖中。”
皇後閉了閉眼,長歎一口氣:“這麼大的事也不早些告知我,一大早我聽說月兒出事,吓得本宮一路心驚膽戰。”
聞祁道:“聽聞皇後娘娘身體未愈,臣不欲驚擾娘娘。娘娘息怒,臣知罪。”
窦皇後語重心長道:“驸馬,往日你縱容公主胡鬧也就罷了,左右月兒也大了,成了親,也開了公主府,本宮管不住,可你們這次捅的簍子也太大了些,陛下知道了隻怕也要生氣的。”
“此事因我而起,若陛下因此怪罪,臣當一力承擔。”
窦皇後擺了擺手:“罷了,陛下那邊本宮自會去說情。洵之,你比公主年長九歲,又受陛下重視,本宮瞧你是個穩重的,這才放心把月兒交給你。
“本宮老了,一些事不是不知,不是不想管,隻是心有餘而力不足,還望你以後好好護着月兒,日子過得和和睦睦比什麼都重要。”
窦皇後與年輕時也曾是豔冠六宮,如今,臉上已難掩歲月的痕迹。
聞祁抿唇不語,心下五味雜陳。
他聽出皇後的弦外之音,其實昨夜的事他也是心存疑慮,落水,爆炸,這一切發生得太巧合,像是有人故意為之。
故意針對公主而為之。
公主身上有一些他不知道的秘密,這些秘密皇後娘娘知道,隻是這麼多年過去,覆水已然難收,她心有餘而力不足,又身處後宮,無法事事照應,隻能托付給他。
他和公主面前就像是有一團陰雲,随時要壓在他們兩人身上。
隻有他能保護公主。
他鄭重朝皇後拱手:“娘娘放心,臣會竭力護公主周全,不讓她受一點傷害。”
“好,那公主就拜托你了。”窦皇後從床邊施施然起身,搭上宮女的手,“若是公主醒了,即刻派人來坤甯宮報我。”
“是,臣遵命。”
窦皇後走出宮門,見齊嬷嬷垂首站在宮門旁,随口問了一句:“公主近來還用安神香嗎?”
“回娘娘,公主剛離開公主府回宮那幾日有些不适應,用了幾日的安神香,這幾日睡眠安穩,香料用得便少了,已七日未用香。”
窦皇後垂下眼簾,撥了撥手裡的佛珠,“齊嬷嬷,你是宮裡的老人了,從小看着月兒長大,做事一向穩妥。月兒雖說才能出衆,為人行事卻有些乖戾,所以本宮才讓你待在公主身邊,好好保護她。”
齊嬷嬷彎下身子,臉上不見任何漣漪:“娘娘信任奴婢,奴婢自當為娘娘和公主效勞。”
“月兒落水受驚,這幾日應該睡不安穩,這幾日吩咐下人們小心照料,安神香記得每夜給公主點上。此香極其難得,切不可有閃失,知道了麼?”
齊嬷嬷還是那副古井無波的語氣:“是,奴婢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