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頭檢舉之人,乃是太子嫡系。
史官于史書上留下一筆:“清河窦氏暗中結交外臣,緻使邊疆戰事,圖謀不軌,欲動搖國本,帝震怒,诏令嚴查。”
皇後脫簪請罪,于太和殿前跪了三天三夜,終是沒能抵擋天子之怒。
周漪月是從周林婉嘴裡知道這些事的。
禁宮裡的日子不算難熬,時不時的就有些宵小來給她傳遞外界的消息。
周林婉帶着幾名宮女太監踏進院子,身着華服,腳下卻是步履蹒跚,需要侍女扶着才能正常行走。
她揚起得意的笑:“月姐姐在禁宮中可還習慣?聽聞姐姐近來飲食簡陋,妹妹特命人給姐姐送來一份餐食呢。”
言畢,她示意身後太監将一碟食物端來,周漪月瞥了一眼,碟中之物竟是狗食。
周漪月沒說什麼,抓起那東西就往嘴裡塞,仿佛沒有任何味覺。
咽下最後一口後,她朝她綻出笑意:“看完了嗎,看完了就滾。”
那笑看得周林婉渾身發毛,周漪月卻也兀自轉過身,撐着頭,觀賞窗外的月亮。
一雙鳳目沉穩冷冽,仿佛對什麼都無動于衷,粗劣的衣服穿在身上,難掩高貴風華。
周林婉氣得跳腳:“周漪月,你以為你自己還能得意多久!”
“你怕是還不知道吧,你那驸馬現在正極力和你撇清關系呢,你困在宮中這麼長時間了,他可有過問你的情況?可有在父皇面前替你求情?”
“枉你自視甚高,以為自己嫁了什麼如意郎君,說抛棄你就抛棄你了,還不如青樓的恩客!”
“周漪月,你給我等着,我非要讓你餘生都在絕望和痛苦中苟活,讓你親眼看着你所珍視的一切化為烏有!”
扔下一番惡狠狠的話,周林婉一瘸一拐地走了。
周林婉說的是對的,周漪月沒多久就見到了聞祁,還有他寫好的和離書。
她隻是看了一眼,便提筆在和離書上寫下自己的名字。
聞祁看着她消瘦的身子,閉了閉眼,低喃道:“公主恨我嗎……我在你最需要我的時候離你而去,你心裡可有恨意?”
“不恨,我早知道這個結果,沒有希望,便不會失望。”
周漪月擡起頭,一字一句道:“我們此前已經說好,你我之間的親事本就是一樁交易,利聚而來,利盡而散,既然會被對方連累,不如從此橋歸橋,路歸路。”
“隻有一點,聞大人需謹記,我肚子裡的,依然是你的孩子。”
聞祁垂下眼簾:“你放心,我會跟陛下請旨,請陛下準許我撫養我們的孩子,待你一生下孩子,我就将他接走。”
“好。”
周漪月涼涼勾唇,面容平靜如水。
元朔三十三年秋,驚雷陣陣,巨大的雷鳴将宮阙照得亮如白晝。
禁宮内,銅盆和熱水一趟又一趟地進出,一聲啼哭後,産婆驚喜道:“生了,生了!”
周漪月無力癱倒在床榻上,呼吸微弱,臉上蒼白無血色。
齊嬷嬷将嬰兒抱給周漪月看,渾濁的眼難掩喜色:“公主,是個小世子。”
周漪月看着那個襁褓中的男嬰,皺巴巴的臉,眉眼長得與她有七分像。
她還未從為人母的喜悅中走出,幾個太監推門而入,不由分說将孩子帶走了。
嬰兒哇哇的啼哭聲瞬間撕裂周漪月的心。
“不要,你們不能帶走他!把孩子還給我!”
“這是我的孩子,求求你們不要帶走他!”
她不顧一切地沖上前,從床榻上重重跌落在地。
這可是她十月懷胎生下的孩子,她怎麼忍心交給别人!
“我要見父皇,我要見父皇!”
“這是我的孩子,你們怎麼忍心讓她離開自己的母親!”
她哭到嗓子撕裂,身子艱難向前爬,死死抓住那人的黑靴。
小太監聽着那哭聲實在心悸,詢問的目光看向總管太監。
總管太監不為所動:“公主殿下,這是梁貴妃的旨意,您是戴罪之身,陛下允您生下世子已是格外開恩,您還想要什麼呢?”
“公主殿下,莫讓咱家為難……”
驚雷劃破夜空,映着他面上猙獰的冷笑。
禁宮中的日子流水一樣過去,在深宮中待久了,周漪月覺得那時間都變了樣,成了石闆間的裂縫,還有古木上的刻痕。
齊嬷嬷總覺得周漪月變了,一開始被關進禁宮中時,她每日在院中晨練,收攏禁宮中的宮女太監,晚上給皮膚上的淤傷抹藥,整個人無一絲頹廢之态。
自從生下孩子之後,她變得沉默了很多。
院中桃花落盡的時候,周漪月喃喃道了一句:“已經一年了麼……”
突然想起什麼,她問:“齊嬷嬷,上次周林婉來是什麼時候?”
齊嬷嬷掰着指頭算了算,回道:“大概,一月有餘了。”
周漪月思忖片刻,面色沉了下去:“嬷嬷,不對勁,宮中定是發生了什麼事!”
她的猜測是對的。
元朔三十四年三月,晉軍撕碎和平締約,與北匈奴合謀,舉兵犯梁。
烽火蔓延雁臨十五州,向墉都城逼近。
黑雲壓城。
城門外,晉軍輕騎兵當先,将梁軍陣勢沖散,梁軍節節後退,退守城門。
騎兵朝兩翼退去,重甲兵瞬間擺好陣勢持鐵盾而上。
登雲梯!抛石!弩台!
晉軍訓練有素,甲卒順着登雲梯攀爬,前面之人倒下,後面之人便瞬間接上。
飛箭如蝗,殺聲震天。
一聲巨響,梁夏國最後一道防線轟然倒下。
“城破!城破!”
“城——破——”
守軍駭然擡眼,驚見獵獵旌旗上的“魏”字。
晉軍整齊劃一入城,甲兵中央,主将魏溱策馬而入,玄犀甲衣上沾滿血迹,墨發被獵獵火風肆意刮起。
紅色的披風揚起,像一座巍峨高山。
梁宮内四處狼藉,魏溱手持長槍步上白玉石闆,劃出尖銳的聲響。
太和殿中央高懸着象征梁夏國的龍旗,寶座上玉玺還未來得及帶走,泛着晶瑩光澤。
淩雲來報:“将軍,梁帝已逃出宮!梁宮内空無一人!”
魏溱一槍劈開玉玺,将龍旗挑落,重重碾碎在地。
周身迸發出滔天殺意,宛如地獄修羅。
“傳令下去,全城搜捕梁夏皇室中人,城門處嚴防死守,一個人也不能給我放出去。”
“除布防軍外,全軍上下若有伺機作亂者,軍法處置!”
“還有——把她,給我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