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木門,入眼滿地的紙書、竹簡…總之,沒一處能下腳的地兒。大堂中央,黑袍道人呈大字形躺在地上,手中攥着一支沒蘸墨的毛筆。推門的動靜也沒讓他起身,蘇木立在原地,靜靜等候着。
約莫兩刻鐘,黑袍道人抓起一側的書本蓋在臉上,翻了個身背過身去,慵懶的聲音道:“出門右轉。”堂外的門應聲打開,蘇木謝過後遁了過去。
一出門,堂内大門自動合上,蘇木剛謝過黑袍道人,一轉身,她又立在原地不動。木頭宮殿外,漫山遍野的墳包,在山丘上起起伏伏,一眼望不到盡頭。墓碑上都無名無姓,心頭莫名升起一股悲壯的情緒,蘇木朝天望去。
一道結界從天而降,前方出現一位童顔鶴發的道人,與其容貌完全不符的蒼老聲音從其口中傳出:“他們被天道剝奪了姓名。”他緩緩朝蘇木走來,像是猜到蘇木心中所想,“你想問老朽為何要同你說這些?”
蘇木點頭,她認出面前是長生宗宗主農淏。
“一千年前,天象異變,金夫子以半身修為為代價,算出滄瀾界恐有禍事。十八年前,結界動蕩,景小子算出滄瀾界迎來轉機。這些,是外頭人都曉得的事。”
農宗主招手讓蘇木放下棺材,長袖一揮,出現一張方桌、兩個圓凳與一盤糕點,他邀請蘇木坐下。
“上任長生宗宗主推演出,禍事來自界外,也來自界内。”農宗主将黑子推至蘇木身前,示意她先行一步,“天道便剝奪了他的名字,他成了無名無姓之人,旁人隻喚他一聲宗主。”農宗主指向最靠近木門的一處無名墓,而後是其身側的三座墳,“先後有三位長老推演天機,也都失去了姓名。在滄瀾界,姓名是天道對人的認可。若是人沒了姓名,于天道而言,世上也就沒了這個人。”
“宗門内收了位弟子,他天資出衆,很快進入宗主與長老們的視線。變故在一場論道會上,他遞給宗主的茶中,夾雜着一味藥,宗主當場魔化,三位長老為阻止宗主與其同歸于盡,而他也沒了蹤迹。後來,弟子從四位前輩的手稿中發現了一個名字,那是一個界外人。弟子一旦知曉,天道會抹去其姓名。”
農谷主平時蘇木,蒼老的雙眸裡無波無瀾,他說出了一句讓蘇木膽戰心驚的話來:“而你和蘇青遠,來自界外。”
蘇木本想起身,轉念一想,農谷主能推測出,景夫子也必然知曉,既如此,她有什麼好躲的:“農宗主,所以呢?”
“蘇小友,你的名字,是白雁芷取的麼?”農谷主的眼神中,帶着一絲蘇木看不懂的神情,“你在界外可有姓名?”
沉思片刻,蘇木答:“我的名字是師父起的,我也沒聽說過我有其他名字。”
“你與蘇青遠,是滄瀾界中的變數,那個界外人從不曾注意到這一點。也許是他壓根沒将你們放在眼裡,又或許,你們目前于他而言,不足為懼。”農宗主收回思緒,“蘇小友可以與我說說,你是如何看待滄瀾界的嗎?”
蘇木道:“生我、養我之地。”
“蘇小友并非在此界中出生,何來生字一說?”雖是問句,但他對蘇木的回答是滿意的,眉眼間的憂愁散去,眼中充滿了長輩對晚輩的慈愛,小手将裝滿糕點的盤子往前推了推。
“它給了我生機,滄瀾界如何不算生我之地。” 蘇木一手指天空,一手去夠盤子裡的糕點。一老一少在墳圈兒裡頭相談甚歡,一門之隔的屋内,黑袍人靠在木門上靜靜聽着,嘴角勾起一抹笑,無聲的說了句,“蘇木,好久不見。”
月亮在海水的倒影中出現,蘇木從長生宗後,帶着衆人乘上離島的船。
下船後,衆人就要分别。對于八爪魚傅姐姐,阿啾格外地不舍,是以夜裡纏着傅喬讀話本子。蘇木也不舍隋真兒,于是掏出了珍藏的浮光白、黃粱夢,與隋真兒在月下對飲。至于阿钰,他早就抱着枕頭到夢裡頭去了。
“給你。”蘇木取下腰間一枚儲物袋,系在隋真兒的腰上,沒來由的,她伸手環住白衣仙子的細腰,依偎在其懷中,嘴裡嘀咕着,“裡頭都是助你突破金丹的好寶貝,不許送給你的師弟、師妹。這都是我辛苦攢下來的,很不容易。”酒勁兒太大,蘇木暈過去前,似乎聽見隋姐姐說了什麼,但她那時醉的厲害,記不起半句話。
一隻小手摸上蘇木的臉,蘇木睜眼,阿啾坐在她的床邊:“蘇夫子,你醉了三日,真兒姐姐與傅姐姐昨日已經下船了。真兒姐姐說,她會來尋你。傅姐姐說,你記得給她去信。”阿啾掰着手指頭将自己要轉告的事情都說完,又扯了扯蘇木衣袖,“阿钰哥哥的師伯在外頭等你。”
阿钰的師叔,莫非是玄素?蘇木施了個清潔術,祛除一身酒氣,拉着阿啾往門外走去,阿钰見蘇木出來,端起桌上的一杯茶:“師伯說你今日會醒,果然是真的。”
蘇木接過茶,本想飲下,見到一滿臉胡茬的大漢蹲坐在阿钰身旁,一身的痞氣,活像個街頭混混:“阿钰,你過來。”她将阿钰喚到身後,蹙着眉頭對大漢道:“你是慕君師兄?可有證據?”
“他與畫像上的大師伯長得一模一樣。”阿钰從蘇木身後探出頭,興奮道。蘇木轉身将他按下去,“皮相、外貌都是可以僞造的。”
“小木頭,你當真不記得我了?”
蘇木上下掃視對面的男子,她可沒有半點印象,眯起眸子道:“你倒是說說,我何時見過你?”
“論道大會上,陳夫子曾帶着你與蘇青遠。”男子撩開擋在眼前的劉海,露出額頭上的一道長疤。
蘇木一連追問好幾個問題:“我給你倒茶,是什麼茶?什麼顔色的杯子?是左手倒茶?還是雙手一起倒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