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赤火并不是前往兩峰。
中計了!
喬連以頓時冷汗涔涔,緊急召集各部下前來,卻得不到有效解決之法。
此時若抽身往後退,便是灘遖平地,以容清樾的聰明,不會給他們時間退回曲津城,沒了樵嶺這個天然保障,他們鷹師軍就是任人宰割的牢中羊;若不退,北晉兵力已從各處包圍過來,就算常年出入樵嶺,識得樵嶺的地形,也不見得就能将北晉軍攔下,他們終究要退到灘遖平地。
喬連以看着部下個個充滿慌亂,閉了閉眼,決定道:“樵嶺我們比他們熟悉,先在此與他們争鬥,就算無解,也要化作狼咬他們一口血肉,讓他們知道痛!”隻要能讓北晉大受損傷,憑曲津城的優勢,北晉就算能攻下也得脫一層皮。
“是!”
“一切為了南啟!”
部下随着高呼:“一切為了南啟——”
“一切為了南啟!”
這一夜過得極其不平穩,鷹師軍利用熟知地形的優勢以及雨夜的幹擾,緻使他們足足有兩千将士陣亡,一千将士重傷,才将鷹師軍前來夜襲的人滅盡。
子廈欲将最後一人斬于刀下,容清樾呼聲讓他将人放走給喬連以報信。
容清樾還箭入鞘,被保護在後面的陸伯良也靠了過來:“這次傷亡不小,喬連以得了消息應會得意幾日,認為我們不敢即刻往前逼近,不如讓弟兄們修整兩日再起進攻?”
容清樾眼睑低垂,火把的暖光投射過來,使得長長睫毛在眼下映出一片陰影,幾息後冷然開口:“喬連以能成為鷹師軍的主帥,沒有你我想象的那麼蠢,隻要他得知去往兩峰的是赤火,不用多久就能想明白我們的計策,兩日的時間隻要頃刻不停,足夠他們退回曲津城,一旦他們進曲津城,我們再想攻下就難了。”
陸伯良:“所以待趙将軍和廖軍與我們彙合,我們需即刻進攻。”
容清樾點頭:“對,此次兵力充足,雖各有損傷,但總體還剩三萬餘,再有畢亞和張烙從後方圍剿,足夠了。”
翌日晨霧朦胧時,趙浒頁和廖科連夜趕路,總算與容清樾他們彙合,兵力齊到,容清樾即刻讓傳令兵抄道去給赤火軍傳令,讓他們從雙峰方向轉道往樵嶺東南後方而來。
晨光穿破層層疊蓋的樹葉,一點點亮光透過打在地面時,容清樾他們剛到樵嶺東南的山腳,上空傳來尖銳而響亮的破空聲,是鷹師軍提前埋伏在山腰的弓箭手,盾牌手以最快的反應持盾上前還是不抵,傷亡較為慘重。
以低對高不是明智之舉,步兵一輪一輪往前,戰亡一排又一排頂上,最終抵住将弓箭手處理完,留了一地屍/體。
容清樾低頭看一眼左臂,穿着黑色戰甲,也分不清自己的血與敵人的血。
子廈挨過來,眉頭緊皺一句話不說,容清樾動了動沒有太多知覺的手,安撫道:“擦傷而已。”
整頓好往山頂行去,從高處往下望去恰好能望到軍帳一角。
鷹師軍早有防備,他們如今将士折損九千餘,正面開仗終将是惡戰一場,但沒有一人退縮。因為所有人都明白,若不将鷹師軍拿下,不将南啟蠢蠢欲動的心壓回去,北晉則永無甯日。
兵刃相接,厮殺聲漫天,眼前血霧飄散,所有人都隻奔着一個目的——
打赢這場戰,将南啟軍隊壓回他們境内。
容清樾手持長劍,與士兵們同生死,一步一步将鷹師軍擊潰。
樵嶺之戰,以北晉勝為結局。
***
清理戰場後,就地駐紮軍帳,等待剩餘援軍,一同攻打曲津城。
軍醫一刻不敢放松地幫容清樾縫合手臂半寸長深可見骨的傷口,樵嶺潮濕的環境,讓傷口有了腐爛的迹象,生生刮下一層肉,将軍咬着白布一聲不吭。
喬連以被子廈從帳外壓了進來,容清樾正好穿上裡衣,端坐在上方閉目休息。
子廈壓着他跪下。
喬連以滿口鮮血,下颌脫臼不能自主開合,眼前也是血紅一片視物不清。
他的下颌被一雙冰冷帶繭的手擡起,輕輕一推将骨骼複位,讓他能開口說話:“容清樾,這次怪我棋差一着,但能讓你痛失那麼多能将,也算值了。要殺要剮痛快點!”
容清樾口中淨是血的銅臭味,啞着聲音道:“我問你一件事,你告訴我,我饒你一命。”
喬連以愣怔一瞬,很快諷笑一聲:“你這萬事順意的人居然有求于我——問!”
“你可知我阿兄,當年為什麼會死在西佑?”
喬連以原是西佑的将軍,十四年前叛逃至南啟,被南啟皇帝重用,後忠心耿耿留在南啟成了鷹師軍的主帥。他離開西佑那年,正巧是阿兄死在西佑被送回的那一年。
喬連以似是一時間沒有想起她的阿兄是誰,過了好一會兒才張了張嘴,容清樾期待着,他卻隻說:“北晉憫宣太子啊,他的死,和你們北晉的好多人都有關系。北晉那些人啊,都知道西佑那個老皇帝,男女幼皆喜,憫宣太子容貌甚美,他們卻還是讓憫宣太子去了。憫宣太子聰慧,世無其二,容将軍你同樣聰明,你說這想要掌權北晉的人,他會希望有一個能力卓越的君王登極,會希望這個人有命回北晉嗎?這樣說,你當明白他是因何而死。”
容清樾本就因失血慘白的臉,此刻已然變得白而泛青。
阿兄遺體被西佑送回,陛下當時不許她看,那時年幼,即使知曉阿兄已經離開,也不願不見他最後一面,趁着夜色,宮人皆困倦,仗着自己身小繞過所有人的視線,她趴到了靈柩上方。
阿兄的臉上,脖頸,手背都是青紫的痕迹,鞭痕、火燙,還有一些當時她不明白的痕迹。
西佑皇帝的喜好,是西佑皇族秘辛,極少有人能知曉。
“你可知道是誰與西佑合謀?”
喬連以笑了一聲:“這是你們北晉的事,我可就不知道了。”
容清樾久久不言,喬連以不想和她耗下去,說:“我已叛逃過一次,這次不想再叛,容将軍不必浪費時間,将我脖子一抹,這次戰事也就了了。”
子廈闆直的站在一旁,等候她發令。
“阿廈。”容清樾眼眸擡高,說,“殺了吧。對外就說,喬連以至死不降,忠南啟之心可見。”
沙場将領,有惜命者,願投降留後身污名也要活下去;有忠國忠君者,隻願戰死,不願降。
喬連以兩者皆有,他已成為被西佑君民唾罵的叛逃者,今不能再為南啟的,他甯願戰死。
容清樾并非沒有人情,他請求,她願給他一些清名。
刀起刀落,子廈幹淨利索,沒讓喬連以受什麼罪,溫熱的鮮血噴湧而出,人很快咽氣。
陸伯良坐在一旁,對十多年前的朝堂不是太清楚,但也知曉她與憫宣太子的感情之好,勸道:“許這喬連以不曾知曉内幕,臨死前故意在将軍面前胡謅,讓你亂分寸。”
她一言不發,陸伯良靜靜等她想通,過了約莫一刻她才挪動一下,看喬連以的屍體,像是喃喃自語般:“朝臣不是期望我回去麼,待南啟事畢,我回去幾年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