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的位置是整個公主府位置最好,前後左右皆未遮擋,白日裡光亮最為充足。
容清樾以手托腮,腦袋放空很久,才想起來一些忘了未做的事。
“質子今日如何?”
菡萏端茶進來,放下茶盞後答道。“宋太醫午後去瞧過,質子身體已無大礙,今日已能用些軟飯了。”
“讓嬷嬷送的東西,送了嗎?”
菡萏踟蹰一下,沒有及時回答,她的眼睛望過來才說:“質子說不是您親自送去的,他不收。”
容清樾揉了揉眉心,穿過長廊朝西廂房走去,路上見到梁郝推坐在輪椅上的茗生出來走走。
茗生見到她,就想到她食言的事,又想到他們精心謀劃的事被輕易看破,少年面上藏不住情緒,撇嘴冷哼将臉扭到一邊,不想也不敢看她。
容清樾懶于與心智未熟的少年置氣,與他錯身而過,徑自去西廂房的院子。
李緒醒後經過幾日調養,有了些許力氣,兩個侍從攙着也能從房裡出來,坐在西廂房院裡老槐樹下。
侍從見她,行禮:“殿下。”
李緒聽見,手指動了動,不曾站起身。
容清樾擡手讓侍從退下,走到李緒面前,伸出手,放開,東西落在李緒手中。
那是什麼,李緒知道。
清晨孔氏已給他送過,他沒有接受。
那是一條青紗,輕盈,松弛,是梵南城那條青布所不能比拟的貴重。
他眼前的那條青布,第一日被帶入六公主府時就被容玲兒扯下扔去火盆中燒了。容鈴兒很好奇他的眼睛,可惜有容玲兒在時,李緒從未睜開眼。
他聽見容清樾說:
“李緒,我為我不曾信守諾言向你道歉。”
李緒眼睑低垂,遮蓋住淺灰色的眸子,他無神的眼看不出情緒,他說:“将軍……現在該叫殿下了。殿下不必愧疚,我在六公主府受難,是殿下及時趕到,保下我,我才能活下來。殿下并未食言,殿下不必向我道歉。”
“你能這般想很好。不過此次意外實乃我的過錯,作為補償,我可以給你一個向我提要求的機會,隻要是我力所能及,不違背綱常倫理,不傷無辜人命,我都會為你做到,可好?”
她的語氣實在誠懇,但李緒不敢應,軟軟說:“我隻是小小質子,如何能向殿下提要求?”
“的确,從身份而言你沒有資格。”容清樾順着說,“但是我親口允的,你可以提,不提虧的也不是我。這青紗是新做的,不像青布會磨損你的皮膚,此物是見證,當你想好,拿着這青紗亦直接同我說。”
李緒愣了一愣,随後咧嘴呼出一口氣,她這是在表明她不吃他降低身位顯弱這一套。
“傷好了你也不用再回壓質司。”容清樾自顧自地說,“我已向陛下請旨,讓你做我府中面首,往後起居我會安排人來照顧你,你有事向他們說即刻。”
容清樾确實如他所猜測,不會再讓他回到壓質司,隻是這讓他留下的方式,實在稱不上好聽。
“殿下讓我做面首,不會影響殿下的聲譽麼?”李緒一臉憂色,似在為她考慮,“若是讓殿下為難,李緒隻需要有一個容身的地方就好。”
“我已年長不婚,早是外人談資,不過是讓你當面首罷了,無妨。”容清樾兩指并攏微擡他的下颌,打量片刻說,“讓敵國皇子做公主府官,麻煩事、閑言碎語多。讓你做面首也就這一時是外人談資,過了這段日子就好了。萬一出事,你尚有幾分姿色,向外言是受你美□□惑,将你推出去,我便也能脫身而出。若你安分守己不生事,待過幾年貴國皇帝前來接你,我再作澄清,對你聲譽不會有太多影響。”
李緒在南啟過的苦,但在如此苦難下還能活着從南啟逃出來,身邊還有一個消息通。容清樾不會因他的孱弱認為他是個簡單空白的敵國皇子,相比之下,他反而更富有心機。
她并非無腦大發善心的人,保李緒因她曾希冀阿兄在别國有這樣一個人過幫他,救李緒因她的許諾,但她不會允許有任何意外來幹擾到北晉的未來,也不允許他的存在會對家人的安危産生威脅。
如若他生有不良心思,她不介意違背諾言親手除掉他。
李緒權當沒有聽懂她話裡的敲打,頂一張無辜的臉,問:“我是否需要為殿下盡到面首的責任?”
“不必。”容清樾冷冷瞥他無神的,“你眼睛看不見,入夜讓你來服侍,你連位置都找不對,還得累着我,我沒必要遭這個罪。”
“質子不必憂心,風月事自有他人來分擔。”
李緒放在腿側的手捏緊成拳,不一會兒顯出紅印,容清樾腳步離遠,他才慢慢壓下心中那描述不清的情緒,握住她送來的青紗走進屋子放在床頭隐蔽的箱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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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月轉移,黑夜将盡,晨露挂在葉的枝頭搖搖欲墜,馬蹄聲由遠及近,震落枝頭的水珠,與濺起的泥水混合。
路邊歇腳的小鋪零散坐着身穿麻衣滿臉髒污的苦力,眼睛随着駿馬背上的青年移動,青年發絲用銀冠規整束好,随着馬匹的晃動,于空中高揚。
馬匹遠去,一直寂靜的小鋪才有了談論的聲音。
“那就是玄關侯的兒子?”
“說是這幾日入都,應該沒錯。”
“傳聞玄關侯生得高大魁梧,他這兒子倒是長得頗有玉樹臨風的模樣,看不出來是個武将之後。”
“他的母親乃是與當今國母并有仙人麗姿的美人,長成這樣情有可原,你想想憫宣太子在時是何等受人追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