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狎。”子廈說,“我們這裡每個人都叫狎。”
狎,本意訓犬。
進武營是訓犬的地方,進了這裡他們都是進武營的犬。
“你曾有父母,可有姓氏、名字?”
“隻記得姓子。”子廈垂眸,他不曾記得自己的名字,隻記得娘親總叫他‘阿寶’。
殿下給他賜了新名字:“叫子廈吧,舍了進武營的枷鎖,往後就是我身邊的人了。”
“你要記住,是你選擇成為我的近衛,将保護我作為最主要的責任。日後,你若是做不到,我會選擇放棄你。”殿下稚嫩的聲音說着再嚴肅不過的話。
子廈雙膝磕上地面,俯首保證:“殿下是我的再造恩人,我會用盡一切護殿下平安,死而後已。”
管事呈上的藍瓶紫罐被丢棄在堂内桌上,子廈不遠不近的跟在兄妹二人身後走入冰天雪地裡,離進武營越來越遠。
***
李緒隻受了些皮外傷,但他身子孱弱,大量體力消耗後,回來後半夜便發起高燒,茗生守到天明才好轉。
第二天醒來,得知她肩胛傷得嚴重,他本想不顧體弱去見她,但來來往往的客加之太後到來,孔氏提前遣人來不要過去,免得被太後遷怒,被困在西院,讓他根本找不到機會去見她。
又一日天光熹微,梁郝身後兩個侍衛綁着刺客,過來找李緒時,他早已因睡不着坐在槐樹下多時。
他雖然看不見,梁郝仍舊尊禮拱手:“緒公子,刺客的事有了眉目,殿下有請。”
書房裡,容清樾已經坐回桌案前,兩側的燭火孔氏已經讓人滅了。
容清樾使眼色,讓梁郝引着李緒在左下落座。
梁郝遵意退了出去,幾個躍身上了房脊。
刺客兩隻手臂的血肉都被剜去,剩森森白骨藏在空落落的衣袖下,書房裡充斥着濃郁的血腥氣。
容清樾放松往後靠在椅背上,淺笑着注視刺客:“把你知道的與你們七皇子殿下說一說。當然,你可以選擇不說,我也可以給你們殿下講清楚。”
這次的刺客的目标是李緒。
遣死士來的人很明顯并不清楚李緒的底細,抑或李緒在南啟時隐藏太好,他們不知道李緒有保命的功夫,隻選擇了并不厲害的人來,除了攔住她的人,其他能接近李緒的都近不到身,讓他活了下來。
死士稱為死士,因為他們将生死置之度外,他們或沒有家人或已得到所求又或受恩于人忠心耿耿,很難撬動他們的嘴。
但世上最痛苦的不是生也不是死,是生不如死。
子廈守了一夜的時間,拿了刺客藏在嘴裡的毒,将他脫臼的下巴裝回去,問他願不願意說,每次他想咬舌自盡前子廈能準确感知并卸下他的下巴。
吩咐人用特制刀具一片一片地剜下他的血肉,奄奄一息時用上好參湯吊着氣,直至他願意開口。
想死死不成,想活活不下的感覺,宛若與地獄隻差臨門一腳。
但他硬氣,硬生生堅持到兩隻手臂皆被剮完,不知昏死過去多少回,才選擇說出實情。
子廈用紙筆将他說的話記錄,手背輕輕拍了拍刺客的臉說:“不折磨你了。殿下說,想現在死還是去殿下面前陳述完再死,随便你。”
刺客最終沒有選擇即刻死。
“我是南啟大皇子派來的死士,此行就為了将來北晉為質的七皇子殺了,最好能嫁禍給北晉,讓北晉為七皇子的死背鍋,待他登基就能名正言順讨伐北晉。”刺客跪在地上,兩隻手沒了用處,隻能靠自己本身的身體素質才能穩住平衡。
南啟不講立嫡立長、立長立賢,隻講誰最有手段活着踏上皇位。所以南啟每任皇帝在年老将定立下一任皇帝人選時,免不了血雨腥風,進而導緻南啟每挑選出一位新皇,其他皇子都存活不下來。
不過南啟益豐帝現身子還算健朗,按理而言不應該這麼早出現奪位的情況。
南啟大皇子一直以來都是李緒心中一根刺,他會變得像如今這樣,都是派他所賜。
容清樾靜靜觀察他的神色,并無太多波動。擡手令人将刺客拖出去處死,并安排一個屍坑埋了。
他早知那夜會有刺殺,殺的是他。
李緒故意将他的身手暴露在她面前。
“李緒。”
容清樾叫他。
李緒聞聲‘望’去,等候她的下文。
容清樾說:“這,就是你給我的投誠禮?”
李緒勾唇笑了笑:“像殿下說的,要讓殿下承認我的身份,總要拿出些于殿下有用的誠意來。”
“指甲蓋大點的東西,還算不上誠意。”容清樾走到他面前,手指捏上那薄薄的下颌,她很喜歡觀賞讓人賞心悅目的這張臉,“緒公子要做本宮帳中人,還得再大方些。”
李緒擡手将女人柔嫩的手剝下,握住掌心,靠近自己的唇似要落下一吻。容清樾觸火般将手掙了回去,他得逞地哼笑一聲,說:“殿下位高,我總要慢慢來,一下将底牌告訴給殿下,殿下不要我了可怎麼辦?”
“我耐心不好,等不了太久,緒公子可要拿捏好分寸。”
“這是自然,必不讓殿下就等。”
若他眼睛有神,定是含笑勾魂地看着她。
手心發燙,垂下手任由如水似的綢緞蓋住,回到桌案前,涼茶下肚驅了些熱:“我身邊的迷香被你大哥的人用五百兩銀子收買,已經處死。”
迷香早在将憫宣太子的事告知給茗生時,容清樾就已懲戒過,倒是沒想到迷香能因此記恨上,想利用南啟大皇子弑弟的心思将她也除掉。
好在南啟大皇子收下的人不傻,自知殺她并無幾率得手,且于南啟大皇子來說并無好處,重心依舊在李緒身上。
“人已死,沒什麼好繼續追究,殿下做的沒錯。”李緒對此事看得平淡。
一時無話,容清樾手指撫過上好的硯台,指腹沾了黑,她忽然想起一樁事來:
“前夜你問我為你選的面具是在暗諷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