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狂風大作,窗戶拍打窗框,聲音一下又一下,刺耳撓人,下人着急忙慌進來将窗戶關好。
蕭烨白坐直了身,頭一次認認真真審視面前的女子。
宋時雨面容柔和親人,粉唇烏眉,稱不上絕色美人,但舒心耐看。滴溜圓的眼睛倒映對面紅漆楠木椅,深深望進去,似浸入寒潭,除了寒涼感受不到其他情緒。
由着她是宋緻女兒的緣故,他不曾對她有過幾分耐心。如今聽她言語,倒和師姐有幾分相似,冷靜沉着,但比師姐多了幾分絕情。
宋時雨瞧着他兩手食指不停轉圈,也不急催他表态是否信任。
茶水涼了好幾回,下人進來又出去,始終不見堂内的兩位主子說話,在靜谧中無形博弈,不知是想争出個什麼高下。
“你想扳倒你爹,與我等達成合作,我與殿下自會助你。我好玩樂,身邊皆是頗有風情的女子,宋小姐知書達禮怕是看不上我這樣的纨绔,故而婚嫁之事大可不必,宋小姐覺着呢?”蕭烨白認為這算另一種妥協,他不願與一個毫無感情的女人聯姻。況蕭家與宋家水火不容,他不想在扳倒宋緻的同時被安上一個宋緻女婿的頭銜,平白讓人诟病。
“合作講求有來有往,我幫你們縮短拉下他的時間,而我的要求便是你與我成婚。”宋時雨不與他打太極,直言道,這婚非成不可。
“宋小姐應當知道,這對我來說并非一筆劃算的買賣。”蕭烨白面帶笑意,眼裡卻散去原本一點憐惜的溫意,“若宋小姐執意要以成婚為條件,很抱歉,這筆買賣不做。”
風停了,下人拿起掃帚清掃院中的落葉。
宋時雨撐着扶手起身,走到蕭烨白身前,居高臨下地看他,紅唇輕啟:“蕭世子連這麼微弱的損失都付不起,你們又能給我什麼讓我心甘情願與你們合作的東西?”
“蕭世子與我算劃不劃算。”宋時雨淡笑,叙說:“隻說成婚一事,你不過就是暫且背一背世人閑言,事成旁人隻說你忍辱負重娶了仇敵之女,不論屆時是否換主,你封王封侯不在話下;事敗,總有人記得你的功勞。而換作我的處境,不論是否功成,背棄親族的罵名将永世追随。”
“世子覺得,在這場博弈中,你與我誰的損失更大?”
蕭烨白啞口無言。
她說的确實有理。
當今世道,對女子總沒有對男子寬容。
“我年歲雖長了些,但以我之家世想嫁一個高門貴子很容易,便是皇子,憑我阿爹的手段也可嫁。我要嫁你并非恨嫁,我有不得不嫁的理由。”
“若我有得選,我不必拿我自己的婚事作為籌碼,央求一個我并不喜歡的男人娶我。”
她說完,不再等待蕭烨白的反應,神情雖有激動,走動間仍然保持極好的端方儀态。
侍女椒茸以為還要等很久,一時沒反應,待小姐走完台階才連忙小跑跟了上去。
回去的路上,椒茸跟在馬車旁走,與轎廂内的人說:“小姐,蕭世子像是鐵了心不想娶你,老爺一直不阻止,怕已經猜到蕭世子會如此。”
椒茸作為心腹,她一直知道小姐要做什麼,時刻膽戰心驚,卻也隻能壓下一切恐懼幫小姐瞞着。
她還沒有完全脫離相府,身邊陪着出來的人不知有幾個在為阿爹探聽情報,宋時雨端坐于馬車内,面容平靜語調卻有些嬌柔:“蕭世子還未與他人定下婚約,他雖厭煩我總拿恩情說事,但日久見人心,蕭世子定會信我的心意。”
椒茸眼瞳随意看了看前方,似安慰般答道:“小姐容顔在都城數一數二,六藝精通,知書達理,時日一久世子定會為小姐傾倒。”
***
“宋緻不喜他的夫人。”
容清樾捏了幾粒食,散散灑在池中,色彩各異的錦鯉浮上水面。
雖說入了秋,卻仍舊悶熱,孔氏為她打扇,說:“丞相與夫人何氏琴瑟和鳴,在都城可是出了名的受人贊譽。”
“人前恩愛人後仇不少見。”蕭烨白吃着廚房新研制的冰碗,哈出一口寒氣道。
“的确不少見。”容清樾說,“宋時雨不想和你耗下去,說了她現今能給出的所有消息。 ”
“嬷嬷,你去廚房和老魏說一聲,梨湯多煮會兒,少放點糖。”
孔氏應聲,離開時将其他人遣散,将空間留出來。
容清樾撩了裙擺坐下,吃起已經去籽去皮的葡萄,說:“宋時雨的話,你聽出些什麼來?”
蕭烨白的冰碗很快見了底,周身的人都被遣了出去,砸吧幾下,回說:“現今的婚嫁多是盲婚啞嫁,真正能在婚後情深恩愛的不多,故而在人前作恩愛模樣不稀奇。宋緻與夫人何氏年幼相識,說一句青梅竹馬的輕易不為過,這麼些年将何氏護佑非常,年及五十還如三十模樣。宋時雨那般着急,她不至于在這事上打幌子。奇怪在于内裡不合,多少會有些嘴碎的家仆傳出話來,而這幾日我遣人打聽,相府内外對丞相夫婦一緻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