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國家安定,她願意宿在這永孝殿,陪着祖母直到安享晚年那一天。
太後見她怔忪,說:“聽說你在宮道上遇到永宜,吵架了?”
她進來時面色不虞,太後都看在眼裡。
馬車停在宮門外,菡萏先一步出去替她撩開簾子。
走在宮道上雨又下,容清樾從菡萏手裡接過傘柄,遇到從宮裡接找小叔的任箫出宮的容依音。
容依音是嫡長女,出行排場向來大,這次也不例外,身後跟了烏泱泱一幹仆從。
“你啊!一點公主樣都沒有。”容依音看一眼她身後稀散幾人,随後話鋒一轉,說:“過幾日就是你生辰,正巧時值百官進京朝賀,父皇準備為你大辦一場。自你領兵出征,生辰都不在宮裡,如今總算好了。”
容清樾說:“是啊,時間不等人,晃眼就過了。”
“三皇弟明日回朝。” 容依音說:“聽說他手裡的事還沒完全處理幹淨,但就怕誤了你的生辰,将一些善後的事留給底下的人,特意快馬加鞭趕回來。不過他因身份與諸位皇子公主都無甚往來,你與他的關系何時這般交好?”
“不算交好。”容清樾淡聲說:“同為陛下子女,總是有些交集,他回來緣也是因此。”
容依音眼裡的晦色悄然散去,攏住氅衣抵擋冷雨下的風,說:“他如今是赈災功臣,朝堂上擁立他的心思也愈發明顯,母後說前幾日父皇已經在同丞相商議封他為王。”
昌甯帝誕辰一到就是花甲之年,膝下六位皇子除去九皇子皆在二十歲上,卻無一人封王,若三皇子第一位封王,便意味着陛下對他更為看重,他立儲的機會比其他皇子更大。
封王之事與宋緻商議,容清樾知道陛下還有猶豫,他其實一直将希望寄托在小九身上,在他身體還算健朗的時候,小九隻要能長成他期望的樣子,無論三皇兄多有建樹,他也還能再放一放。
容清樾說:“前朝皇子及冠盡皆封王,封王而已,三皇兄的能力這爵位給他并無不妥。”
容依音看着她的側容,淩厲的棱角,為她本柔和的面容添了冷然。
顯然她不願意為他們皇後一脈争一争皇位,和當年阿兄執意要代替妹妹前去西佑一樣。
明明阿兄隻要安心待在北晉,認真籌謀将宋緻拉下,他受人擁戴,皇位隻會是他的。可偏偏他要走,再也不能回。
容依音說:“你被阿兄教得極好,可謂是同一個模子裡出來。”
“阿姐,北晉已經爛了。”
容清樾理解她想要将皇位攥在嫡系手裡的心,随着陛下年紀一天一天長,身子骨也愈發不得力,皇位之争很快就會到來。容依音怕他們是嫡系,怕新皇不出自嫡系,往後忌憚他們的身份,會對他們下手。
她說:“陛下是明君,他用了這麼多年已經做到最好。可前朝幾位陛下不是,他們的荒淫無道、他們的懦弱讓北晉被北晉的朝臣一點點蠶食,成為他們手中之物。下一任皇帝必須在陛下仙去後能撐起大局,能壓得住還想掀風的老臣。小九如阿兄一般有謀略,陛下自然願意将皇位交到他手中。可阿姐你清楚,小九沒有那個能力。”
“陛下有自己的考量,皇位不論落在誰手上,陛下都會為你我為皇後娘娘想好後路,榮華富貴依舊,尊榮依舊。”
兩姐妹說話點到為止,說太多猜忌太多會傷了姐妹情分,她拿出大義來說皇位歸屬,容依音又能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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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清樾将枸杞挑出去,說:“沒吵,隻是三皇兄特意為了我提前回來,阿姐有點奇怪。”
太後點頭,兩姐妹感情多好她知道,倒不會因為這點小吵小鬧傷了和氣,說:“容濟生母隻是個宮女,你父皇要封王,永宜難免有所不忿。”
吃得些許燥熱,容清樾兩杯水下肚,郭氏眼尖看到過來為她打扇,她問道:“祖母,兵部侍郎被彈劾下獄,可是您在背後作推?”
“葛力金将支援邊關的軍糧倒賣,貪墨一千兩銀子,哀家隻是讓戶部儉事将賬本上報罷了。”太後說得風輕雲淡。
“這樣啊,我還以為是為了我呢。”容清樾眉梢微挑,說,“我可是查到葛力金授命讓人在我回京路上截殺呢,還沒想出計劃怎麼報仇呢,他就下獄了。”
“可不是為了你!”太後戳戳她的腦門,寵溺地說,“你與皇帝要對付丞相,葛力金是丞相黨羽,他的錢财多半流入丞相手中,順着他的線可以往下查。那麼一大筆銀子,丞相并不奢靡,總有别的用處。順帶呀,替你出出氣。”
太後這一生兒孫環繞膝下,盡享人倫之福,可最最疼愛的兩個孫子孫女,一個為了自己的使命生死,唯剩一個,她可不管外人說後宮幹政濫用權利,她想好好護着。
“祖母待我真好!”
容清樾吃飽喝足出宮回府,途徑九靈河,正巧遇着雜耍,敲停馬車,下車吹着涼風看戲。
秋夜寒潮,街上的行人并未因此而減少,人潮喧鬧,有人被驚到發出贊歎,亦有人看得入迷。
要是李緒眼睛好了,看到這些應該會開心。
片刻後,容清樾忽然怔忪,她已經會經常想起李緒,但其實他們之間真正的相處少之又少,籠統加起來可能十個時辰都沒有。
是因為他和她一樣太孤單,無可依靠,所以她更加憐憫麼?
沒了宵禁,街上看熱鬧的行人等到該回家的時候才三三兩兩離開,沒多久街上隻餘地上散落的菜葉、包油馕的紙還能證明此前這裡熱鬧過。
容清樾提裙登上馬車,車夫牽繩子落下,馬匹悠悠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