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過了一炷香的功夫,車駕緩緩駛入一條僻靜素雅的巷子。
青鸾嗅到淡淡花香,掀開帷幔一看,果然到了——
金陵陸氏在京邑的住所,無樂巷,取“至樂無樂,至譽無譽”之意。
丞相陸彥是當今陸氏一族之長,相府就處于這巷中位置最好的東南端。
順喜按吩咐将牛車停在相府西側的偏門,一位老叟正侯在門前,青鸾下車後與之見了禮,而後就随他進了相府。
青鸾曾聽說陸相這府邸是南渡之後依照原宅改建的,府中青石綠瓦,樹影斜枝,不似淮南王府的雍容氣派,倒更顯清淨雅緻。
她跟着老叟在幽徑曲折間穿過幾處遊廊,又過了一道垂花門才看到一間單獨的房舍。
房門緊閉着,正前一汪清池,池中荷花連片。
青鸾向水中望去,瞧見荷影下幾隻肥魚遊動,猜測此處是經過下人日日精心打理的。
房屋獨立成院,又地處整座府邸的官位,想必應是陸相的書房。
那老叟果然在門前停下,輕叩三聲道:“主君,宮裡來信了。”
良久,房中才應道:“進來吧。”
推開雕花門,青鸾随老叟步入,見一形容風雅的中年男子正埋頭于書卷,她摘下幂籬輕輕一禮:“青鸾見過丞相。”
南梁立國至今曆經五帝,前朝大多不設丞相一職。
唯獨到了陸彥這裡,因他曾于北魏踏破舊都時護着當今太後和皇帝李洵出逃南渡,又聚各大士族之力擁護李洵另立新都上京,李洵為表其對社稷之功,特封為丞相。
前世青鸾見過陸彥多次,卻從未打過交道,但想來能斡旋于淮南王府與甯晏禮之間的角色,大抵不會簡單。
陸彥擡了擡眼皮,見青鸾是張生面孔,眼底劃過稍縱即逝的疑問,之後很快又将眸子垂到手中的書卷上。
他道:“找老夫何事?”
青鸾從懷中取出陸皇後的書信,雙手呈道:“奴婢為替娘娘傳信而來,不知丞相正有心事,叨擾了丞相,奴婢罪該萬死。”
“……”陸彥再次擡眸。
他放下手中的書卷,向青鸾上下打量一番,“老夫正在看書,何來的心事。”
“丞相雖手握書卷,但心卻不在上面。”青鸾伏手道。
陸彥微眯雙眼,“你何以見得?”
“奴婢自幼耳力較常人好些,方才叩門時丞相久未應答,房中也不曾有書頁翻動之音,待奴婢進門後,見丞相右手持于書卷底部,目光卻留于書卷頂部,故而鬥膽揣測丞相心有所思。”
陸彥沉默地盯着青鸾,沒有接話,隻道:“将娘娘所書之信呈上來吧。”
青鸾屈身呈信上前。
陸彥接過信,不經意似的觀察着封緘處的痕迹,拆開後又熟練翻折幾次,才将信鋪展開。
半晌,他将信紙在書卷中一夾,“你看過信了?”
青鸾連忙道:“奴婢惶恐,不曾看過。”
“你說老夫有心事,那便說說看,老夫心中所藏何事?”陸彥道。
“丞相問話奴婢不敢不答”青鸾道:“奴婢便鬥膽猜測,丞相心中所藏,是為人父母對子女的關護之心。”
“你果然窺得信中所言。”陸彥面露森然。
青鸾垂眸伏手,但聲音不卑不亢,“奴婢不敢欺瞞丞相。奴婢久服侍于宮中,為保全自身性命,遂留心習得察言觀色之道,丞相面帶憂思,奴婢故而得以察覺。”
“那你是如何得知,老夫心憂是因愛子心切?”陸彥道。
青鸾坦然道:“昨日在宮中,娘娘看過信後不曾刻意隐瞞,提到了小郎君。”
陸彥微微颔首。
他查看過封緘當然知這信不曾被偷窺,方才故作怒态隻是為了試試青鸾是否可用,卻不想她小小年紀如此老成,面對施壓,竟不見一絲畏色。
半晌,陸彥神色有所松動,“你确是個伶俐的,可你久于宮闱既懂得察言觀色之法,就不擔心如此顯露,老夫會對你有所防忌?”
青鸾雙手交疊,正色道:“忠義之士坦蕩,奸佞之人谄谀,奴婢忠于娘娘,故而不會在丞相面前藏拙掩飾。”
“娘娘信中提及,你曾于陛下面前替她解圍,今日看來果然不錯,既然得娘娘信任,你便盡心伺候。”陸彥道:“你且記住,旁人能許你的,我陸氏自然也能許你。”
說完,他從案上拿起一塊玉牌。
“這是我金陵陸氏的玉牌,你常幫娘娘行走于内外,出門就将這牌子帶在身上,各士族之人見此牌如見陸氏,你替娘娘做事也會方便一些。日後老夫若不在府中,你将此牌示與張叟,他自會安排。”
青鸾接過玉牌,拜道:“謝丞相厚恩。”
待從陸彥書房退出後,青鸾重新戴好幂籬,引她入府的老叟還在門外,她猜想,他就是陸彥口中的“張叟”。
青鸾欠身見禮,張叟也不多話,點了點頭算是回禮,之後就帶她沿原路向府外走去。
這一個來回,青鸾已将這條路經過的屋子記得爛熟,眼見再拐個彎就能看到西偏門的門洞,忽然一個高出大半頭的身影閃出,正要與她撞個滿懷——
青鸾腳下一轉,稍稍側身,幂籬的薄紗随動作輕盈揚起。
交錯間,一個白淨的側臉隔着輕紗一閃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