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待此時,早前退下的錢福匆匆上殿,雙手将一隻托案舉過頭頂,從群臣中間快步走過。
百官伸長脖子向托案看去,上面隻有一物,金黃的錦書分明是一道手谕。
李洵正坐在殿上,這道手谕出自誰手,衆人一想便知,目光不禁都朝陳暨瞟去。
陳暨挺了挺腰背,面上浮出傲然之色。
他目不斜視看向殿上,隻等着錢福将陳太後手谕呈給李洵。
“族兄,太後娘娘手谕怎是由錢常侍送來的?”陳雍在一旁道。
陳暨聽了雖也有疑惑,但見錢福已行至殿前準備傳旨,遂來不及思考太多,連忙與百官一同下跪接旨。
殿上,李洵也被盧常侍扶起,覆手立于一旁,等候宣旨。
隻聽錢福聲音尖細高亢:“傳太後娘娘手谕——”
“雍州北郡屢受侵擾,陛下心懷吏民,欲舉兵伐夷,本宮心中甚慰。然陳氏乃外戚士族,雖身負皇恩,但不宜掌握重兵,望陛下與諸位朝臣再三深慮。”
一道懿旨念完,太極殿上下靜如死水,文武百官眼睛瞪得渾圓,愕然望向殿上。
陳暨一時面如土色,死死盯着那道手谕,滿臉的不可置信。
一瞬間,他像是反應過來什麼,倏地向甯晏禮瞪了過去。
然而此時,甯晏禮眸中也泛起疑色,他察覺到陳暨的怒視,但卻沒心思理會。陳太後這道懿旨太過吊詭,就連李洵都難以相信,他奪過手谕看了半天,發現确是陳太後的筆迹。
李洵望向甯晏禮,見甯晏禮微微搖了搖頭,便幹脆揮手退朝。
陸彥看着甯晏禮邁出大殿,走到陸眺身邊,語氣間帶着一絲考較:“依你看,方才甯侍中為何不趁機請陛下定下主帥?”
陸眺恭敬道:“回父親的話,依兒看這仗換了霍家,也未必能赢。”
“哦?”陸彥道:“此話怎講?”
“陛下倒是想對魏人出兵,但眼下國庫空虛,銀糧匮乏,面對兵強馬壯的北魏,縱是霍家良将,也難以抗衡。”陸眺道:“大約這甯侍中,從開始就是沖着陳氏去的。”
陸彥笑了笑,似乎對這回答頗為滿意。
陸眺又道:“想必甯侍中的目的,不是陛下選擇誰為主帥,而是唯有陳氏之人不能為主帥。”
陸氏父子二人邁過太極殿的門檻,遠遠望去,甯晏禮颀長的背影正消失于宮院盡頭。
“隻是兒有一事不解。”
“何事?”
“按說這甯侍中一介寒門出身,為何偏要同這陳氏之人過不去?”
說到此處,陸彥停下腳步,轉頭看了陸眺一眼,眸中深意難測,“為父同你說過多次,天下之大,除了天家貴胄,何謂貴門,何謂寒門?”
陸眺微微一愣,伏手道:“父親教訓得是。”
“罷了。”陸彥揮手道:“近來北郡戰事頻繁,三郎在那邊也不知如何。為父已同霍将軍叮囑過,你記得再修書一封發往鎮北軍,叫他們一定要護三郎周全。”
“兒知道了。”陸眺應道,提到陸衡他又想起一事,“對了父親,還有月餘就到三郎及冠之時了。”
陸彥點了點頭,歎道:“一晃數年衡兒也已成人了。”
他頓了頓,又道:“但眼下他既在軍中,冠禮之事便延後再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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甯晏禮剛要走進昭陽殿,一個侍婢就疾步追了上來。
“侍中大人請留步。”
甯晏禮回過頭。
那侍婢正巧對上他的視線,驚豔間微微一愣,臉頰登時绯紅起來,忙行了一禮道:“侍中大人,奴婢是長壽殿的,太後娘娘派奴婢來請大人過去一趟。”
甯晏禮聞言蹙眉,剛要開口,又聽身後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太傅!”
隻見李昭匆匆趕至近前,身後還帶着一衆宮人。
甯晏禮視線從李昭頭頂穿過,直向後看去,果然在他身後發現了青鸾的身影。
卻不想青鸾此時并未看他,目光反倒落在他身旁侍婢的臉上。
“臣見過太子殿下。”甯晏禮默默收回視線,對李昭伏手一禮。
“太傅快快免禮。”李昭擡手道,他仰着小臉看向甯晏禮,雙眼瑩瑩發亮,“本宮來向父親請安,太傅若是與父親有要事相商,本宮便在殿外侯着就是。”
“太後娘娘召見,臣此時正要去長壽殿。”甯晏禮道,再擡眼時,正與青鸾的目光對上。
不知為何,二人不過三個時辰未見,他卻感覺像是隔了許久。
看着那張俏麗的面龐上,露出少見的恬靜神情,恍惚間,他竟覺有幾分陌生起來。
适逢兩隻青雀飛過,翅影先後投在二人身上,如水墨氤氲。
青鸾也看着甯晏禮,不禁微怔。
暖陽之下,他一襲绛紅官袍,前襟繡着精緻鶴紋,腰間蹀躞環玉,身姿筆挺如芝蘭玉樹。
她忽然想到,這大約是她今生初次見他穿官袍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