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早知世子胸襟似海，卻不想他陳府剛弄丢了東西，世子還有心貪慕風月。”甯晏禮淡淡道：“倒叫臣對世子生出幾分敬意。”

提到“丢了東西”李慕淩面色驟變，勉力扯起嘴角道：“情之所至，難以自抑，此等男女之事，甯侍中自然不懂。”

甯晏禮笑了出來，冷峻的面孔頓時染盡風流，有種近乎妖異的俊美。

“臣确實不懂。”他從袖中摸出白玉簪，在陽光下舉起，仔細端詳起來。

李慕淩眉心跳動，五指攥起拳。

白玉炫目，甯晏禮微微眯起雙眼，“不過正因如此，臣倒是有意向陛下求個對食，以寬慰長夜寂寥。”

他轉向李慕淩，笑道：“世子以為如何？”

此言一出，李慕淩終于按捺不住，他額角跳起青筋，咬牙切齒道：“甯晏禮！你在朝上處處針對我淮南王府暫且不論，但眼下為了折辱于我，竟要使出此等腌臜手段，未免太卑鄙了些！”

他堂堂皇室宗親看上的侍妾，這閹狗居然要讨去做對食，豈不是在刻意踐踏淮南王府？

甯晏禮收斂笑意，冷睨向他，眸色濃黑幽深，“臣本是卑鄙小人，難道世子才知？”

“你這閹狗莫要欺人太甚！”

李慕淩氣急，卻見身後有兩排宮人匆匆走過，目光正偷偷瞟向他們這邊，遂不得不将聲音放低：“待有一日，你若落到我的手裡，我定将你曝屍城樓，且讓世人看看你這皮囊之下，心肝究竟是何顔色！”

甯晏禮收起玉簪瞥他一眼，冷硬地勾了勾唇，“那臣就拭目以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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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人通傳後，甯晏禮步入長壽殿。

牡丹紋窗柩嵌着琉璃，日光熾碎，更顯幹淨清透，殿内一側熏香，一側置冰，兩旁宮婢持扇，淡淡香氣彌散在清爽的涼意間。

隔着金絲串的明珠簾，甯晏禮向簾後的身影伏手道：“臣見過太後娘娘。”

陳太後年逾五十，風姿仍不減當年，她聞聲掀起眼皮，将手中茶盞擱在手邊案幾上。

這時，甯晏禮身邊的一個内侍尖聲道：“甯侍中，你可知罪？”

甯晏禮瞥向簾後，見陳太後未有動作，便撂拜跪下，淡聲回道：“臣不知。”

陳太後穿過珠簾看他，隻見他雖然跪着，但背脊直如青松，形姿矜貴端正，沒有半分勢弱。

那雙上挑的鳳眸，清冷疏離，每次見時，都讓她覺得無比刺眼。

像極了她從前最為厭惡的那個人。

“甯晏禮。”陳太後拿起手邊麈尾，曼聲道：“你昨夜私自調換宮門禁衛，包藏禍心，其罪當誅，你可還有什麼要分辯的？”

甯晏禮臉上不見半分波動，“昨夜京中有惡賊行兇，臣得陛下手谕加強宮中戍衛，還望太後娘娘明鑒。”

“得陛下手谕？”陳太後冷聲笑道：“你這嬖孽挾勢弄權，陛下年輕受你蠱惑，本宮可會輕縱于你？”[1]

嬖孽二字既出，甯晏禮眼底陡生戾色，“臣以為太後娘娘傳臣前來，是為陳氏阖族生死之事，卻沒想到是來與臣談笑。”

陳太後唇角笑意一僵，攥着麈尾的手因用力而泛白。

一旁的内侍旋即反應過來，迅速使眼色與殿内侍婢退下。

待殿内隻剩二人，甯晏禮緩緩起身，輕拂兩袖，正了正前擺。

來時路上，他得到鴉青傳信，因賬本遞不到朝上，遂已轉而将謄抄的備份直接送到了長壽殿。

其實在聽了陳太後那道手谕之後，他就猜到了這種可能，但卻不想，這主意竟是出自青鸾之口。

論起威逼利誘的手段，她果然不輸于他。

“甯侍中能在短短數年，如步青雲，從一個小小内侍走到今日，果然非同尋常。”陳太後聲音再度響起，“從前是本宮小看了你。”

甯晏禮瞳中漆黑，冷如噙冰：“太後娘娘謬贊。”

“但有一事，本宮卻是想不明白。”

“太後娘娘請講。”

“甯侍中何故非要對陳氏和淮南王府處處緊逼？”陳太後道：“皇後與陸相給了你什麼好處，難道是本宮給不了你的？”

甯晏禮沒有直接回答，隻道：“臣布衣出身，承蒙陛下厚愛能有今日，心中所想隻為陛下。”

珠簾後，陳太後冷嗤一聲，“這麼說來，甯侍中倒是個剛正不阿的忠君之臣了。”

甯晏禮餘光劃過帷幔，其後露出一角衣袖，绛色袖口平整繡着雲紋，是一件官袍。

“想陳璋此刻正在受刑，太後娘娘多耽擱一刻，他就多受一分罪。”他見那袖口微微顫抖，又道：“若太後娘娘不顧其性命，臣今日便與娘娘多叙些閑話。”

“甯晏禮！”陳太後聞言陡怒，啪地一聲将手中麈尾拍在案上，“本宮已于朝上表明态度，你既已達到目的，為何還不放人！”

甯晏禮一哂，“太後娘娘那道手谕，隻能換得陳氏一族性命，可陳璋昨晚于仙樂樓行兇殺人，這罪，卻是要另當别論的。”

陳太後臉色微變，“你當真以為拿到那賬本，就能奈何本宮？”

甯晏禮望向珠簾之後，聲音透出寒意，“陛下念着與太後娘娘的母子情分，娘娘自然可保無虞，但娘娘的母族就未可知了。”

邊境戰事不斷，魏帝又揚言攻破雍州，李洵為此終日戰戰兢兢，夜不能寐。此時若叫他得知，自己的母親與舅舅私自挪用軍饷，定是龍顔大怒，别說陳暨父子的命，便是陳氏阖族也難逃其咎。

這個道理陳太後自是明白，不然也不會下诏命陳暨退出此次兵權之争。

果然，珠簾後沉默下去，半晌，才聞陳太後幾乎是咬着牙說出：“那依甯侍中所言，要如何才能放了陳璋？”

甯晏禮沒有回話，從袖中取出一方包着的帛錦，骨節分明的手從中取出一顆明珠。

明珠在殿内映出熒熒光芒，陳太後透過珠簾一看，面色唰地白了。

這顆明珠南梁上下隻此一顆，分明是陽華長公主扇上的！

她倏然起身，喝道：“甯晏禮，你這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