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雲舫出來時,夜已深了。
此時城中有士卒巡夜,雖見甯府的車駕不敢嚴查,但為求穩妥,還是把花奴和衛淮川的屍體藏進了來時的馬車。
衛淮川因劇毒暴斃,死狀很是慘烈,花奴面色蒼白地扭動着身子,瞪向把她塞進車廂的屠蘇,又朝着甯晏禮的方向嗚聲叫個沒完。
負責押花奴的缙雲,在她後頸劈出一記手刀,很快,衆人的耳根子都清淨下來。
鴉青見此把車簾放下,轉頭對童讓道:“去把馬為大人牽來。”
“諾。”
童讓将馬牽到甯晏禮面前,雙手呈上缰繩,卻見甯晏禮半天沒接,沖不遠處煙青紗裙的女子擡了擡下巴,道:“叫她過來。”
屠蘇正與青鸾滔滔不絕地說話,青鸾回頭聽見童讓前來喚她,便把缰繩暫遞給屠蘇,自己朝甯晏禮走了過去。
“大人喚屬下何事?”她伏手道,故意低頭避開甯晏禮的視線。
甯晏禮看了童讓一眼,又垂眸在他手裡的缰繩上。
童讓眨了眨眼,明顯沒有看懂。
兩人的眼神交流全然失敗,讓一旁的青鸾也生出一頭霧水。
三個人一匹馬,在夜幕下大眼對着小眼,瞪了半天,青鸾幾乎可以看見甯晏禮冰封般的冷臉上,仿佛浮現出了一道深深的裂縫。
駿馬頓足在原地甩了甩頭,将鬃毛抖出流暢的波浪。
鴉青安置好馬車,回頭見這邊又莫名僵持起來,不禁露出苦笑。
他連忙把童讓驅到一邊,接過缰繩遞到青鸾手中,低聲道:“大人腕上有傷,騎馬多有不便,回去的路上就勞煩女史了。”
青鸾對着手中的缰繩怔了怔,剛要開口,鴉青卻已悄然退至遠處,她轉過頭,卻對上甯晏禮理所當然的表情。
“……”雖屢次明顯感受到甯晏禮的針對,但青鸾不是多事的屬下,既食人俸祿,她隻能盡力放平心态。
不就是給他牽馬嗎?
她全當是在宮裡伺候那些個矯情的嫔妃就好。
青鸾拽着缰繩讓馬立定,對甯晏禮道:“大人請上馬。”
甯晏禮卻看着她,反問道:“不應是由你先上?”
這話倒讓青鸾一愣。
他這又是何意?
難道甯晏禮不是讓她牽馬,而是要她騎馬帶他?
半晌,青鸾見他微微蹙眉,像是在催“怎麼還不上馬”。
她深吸了口氣,道:“來時大人不是還說,屬下今日衣着不便騎馬嗎?”
甯晏禮平靜道:“我彼時亦說過,隻破例一次。來時乘了車,回去便隻能騎馬。”
“……”
“難不成你要我與他們同騎?”
甯晏禮向四周的影衛掃了一眼,青鸾不禁也跟着看了過去,适逢屠蘇向他們望來,她想到甯晏禮坐在他身後的畫面,頓時說不出話了。
青鸾一腳踩上馬镫,翩然翻上馬背,又把紗裙向前一攏,在身後留出足夠寬敞的位置,以此避免他們發生不必要的接觸。
“大人可扶着馬鞍——”她側過頭,話未說完,甯晏禮便已翻身上馬。
溫熱的氣息從背後包裹而來,青鸾隻覺後脊一凜,甯晏禮的鼻息正一下一下,輕輕地撲在她的耳後。
她連忙轉回頭,筆直地看向前方。
衆影衛紛紛上馬,甯晏禮回頭看了鴉青一眼。
鴉青颔首,之後擡手一揮,道:“回府。”
清脆的馬蹄聲在暗巷中響起。
青鸾一抖缰繩,跟在前面的馬後,緩緩出發。
這時,甯晏禮的手臂卻忽而從身後環了上來,青鸾腰間一緊,垂眼就看到甯晏禮的手,以及被血洇透的紗布。
經這一晚的折騰,白紗已成了紅紗,青鸾本想讓他扶在鞍上,但見此景,嘴唇動了動,終是沒能開口。
大約是有些疲憊,甯晏禮一路無話。
他不說話,衆人也跟着沉默,就連平日話多的屠蘇和童讓也閉上了嘴,隻是不時朝他和青鸾瞄上一眼,然後又用眼神暗中交流着什麼。
青鸾沒想到回府的路,竟是這樣漫長。
耳畔是甯晏禮微熱的呼吸,背後是他沉穩的心跳。
二人實在貼得太近,她對甯晏禮防備了兩世,這樣近距離地,完全地背對着他,讓她有種莫名的不安。
青鸾感覺得到,自己此時心跳極快,且難以自制。
“什麼人!”遠處忽然傳來一聲暴呵。
衆人面色皆是一變,紛紛勒馬回頭看去,隻見一隊巡夜的士卒正迅速向他們跑了過來。
馬車裡畢竟還綁着一個活的,藏着一個死的,雖有甯晏禮在,怕是給巡夜的士卒一百個膽子,他們也不敢搜車,但凡事就怕萬一,衆影衛都暗自把手扶在了刀上。
童讓回身掩緊車簾,向甯晏禮點了點頭。
本就凝固的氣氛,又平添幾分危機,青鸾不禁渾身都跟着緊繃起來。
這時,甯晏禮突然從後握住了她的手,輕聲問道:“方才我就想問,你到底在緊張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