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他上近前來。”
“諾。”
很快,車簾被屠蘇掀開,一個小内侍向甯晏禮伏手行禮,面色焦急,果然像是有什麼要緊的事。
“他方才不是剛傳信來,眼下又為何事?”甯晏禮道。
“常侍也沒想到,陛下剛得知謝仆射身故的消息,司徒大人就進宮面聖了!”那小内侍道。
謝璟?
一旁的青鸾不算意外,謝氏苦心栽培的下任族長英年早逝,謝璟坐不住了也是應當。隻是這謝璟看似平素總是抱病,不問世事,但這消息竟得的十分及時。
“謝司徒可是與陛下說了什麼?”甯晏禮道。
“說是說了,”小内侍道:“隻是司徒大人說的不是謝仆射暴斃的事,反而是在陛下面前列了謝仆射在朝中結黨營私的諸多罪狀。”
此言一出,青鸾與甯晏禮飛快對視了一眼。
自己親侄子身負皇命,随和親儀仗出使,途中突然暴斃,他謝璟不在李洵面前哭求徹查死因也就罷了,竟還偏在此時大義滅親,參了已故的親侄子一本。
想必這謝司徒是有備而來了。
“結黨營私?”甯晏禮道:“說的可是謝阮與淮南王府的勾當?”
那小内侍點了點頭,嘴裡卻似有話說不出口,吞吐道:“還有,還有——”
“可是還提及我了?”甯晏禮直言道。
那小内侍啜嗫道:“是……”
“怎麼說的?”
“司徒大人說,說謝仆射的這些勾當,大人早就知曉,可是不知為何卻隐瞞了下來,并未上報給陛下……”
青鸾聞言微驚。
謝璟久不參與黨争,沒想到一出手竟這般狠準。
他并未刻意構陷,反而借着謝阮的死,鋪陳其罪,并借機參甯晏禮知情不禀之罪。
此罪雖然不重,但偏遇上多疑的李洵,就尤為緻命。他唯一的信任長期懸墜于甯晏禮身上,若因此一朝崩塌,恐怕将如巨山傾覆,甯晏禮很難不受其反噬。
剛想到此處,就又聞那小内侍道:“常侍見陛下臉色很不對勁,便讓奴婢來向大人傳信,約莫司徒大人待會兒退下,陛下就要傳召大人觐見了。”
他下意識往青鸾那邊瞧了一眼,“常侍還說,大人今日還是莫要提旁的事了,陛下若真動怒,再牽扯出更多事,怕是會要人性命的……”
在一旁掀車簾的屠蘇聽不下去了,忿忿道:“這謝璟老兒好端端的不在家養病,跑到陛下面前告得哪門子禦狀?”
“我殺他侄兒,他參我一本,有何不可?”甯晏禮倒似并不為謝璟所言驚訝,隻是臉色極其沉冷,眼底陰鸷得像要殺人。
“謝仆射的死訊剛傳回上京,謝司徒此番反應莫不是太快了些。”青鸾思忖道:“難道,他們因布莊的事情敗露,早打算把謝仆射當做棄子?”
“連悉心培養多年的下任族長都能棄了,這謝璟老兒也真舍得。”屠蘇嗤道:“大人,反正那謝璟老兒也是信口說的,陛下若是問起,大人就咬死說并不知情就得了!”
“大人日前方在東市封了謝氏幾家鋪子,這事謝司徒拿的出證據,想瞞也是瞞不住的。”青鸾凝眉道。
謝璟此番陽謀,因勢利導,當真是把謝阮的死利用到了極緻。
“大人可想好了要對陛下如何解釋?”她見甯晏禮沉默,不知他打算如何應對。
此番他若因此失了李洵的信任,與淮南王府的局勢很有可能會在瞬間被逆轉,而且他自己也将處于極其危險的境地。
這是今日她第二次露出對他擔憂的神情。
甯晏禮眸光微動。
車簾外陽光甚好,斜打在車廂内,落在青鸾淡绯的衣袖和裙角,顯出一絲暖意。
“謝璟說的都是事實,我又能作何解釋?”他平聲道,上挑的黑眸裡倒映着衣衫的紅。
此局并非無解,不過是可惜了今日這樣好的天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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甯晏禮邁進昭陽殿大門時,适逢謝璟從殿内退下,二人迎面于殿外相遇,不由同時駐足。
“謝司徒終日抱病,當真是許久未見。”甯晏禮見了一禮,冷然說道。
謝璟年逾花甲,身形因常年湯藥熬得消瘦,此時一身官袍挂在身上,風吹動衣襟兩袖,顯得搖搖晃晃。
他看見甯晏禮,堆着皺紋的臉上神色未變,絲毫看不出自己一手栽培大的親侄兒的死,對他内心産生過什麼波動。
“老朽常與藥石為伍,久不問世事,不似懷謙正是年壯,還能為前程一搏。”謝璟捋着胡子道。
“此言過謙了。”甯晏禮道:“想我從前對司徒還是頗為敬重,然而不想司徒蟄伏數載,偏選在此時出山,着實讓人意外。”
“自本朝遷都上京以來,謝氏便已遠離前朝黨争,卻不想,日前又被無端卷入紛擾。”謝璟似是無奈笑道:“為了謝氏,老朽無能,也隻好拼上這把老骨頭了。”
“司徒老當益壯,莫要這般貶低自己。”甯晏禮給了他一個不冷不熱的笑,“此番司徒‘痛失愛侄’,卻找回了多年失散的‘愛子’,我見司徒,還不知是該說節哀,還是該說恭賀。”
“……”謝璟聞言面色陡變,“甯懷謙你……”
“我怎會猜到?司徒對‘族長’位置看得甚重,既能舍棄謝阮,便是尋得了更好的人選。”甯晏禮道:“先帝的老臣中,誰人不知舊都之亂時,司徒曾為‘大義’丢下了自己的幼子?”
謝璟愕然地看着他,身子一晃,腳下差點不穩。
少頃,他才站穩身子,咳嗽道:“老朽倒是小瞧了你,隻是你此入昭陽殿,再出來時,怕就不會再有往日的光景了。一介寒門宦官,失了陛下的寵信,你還能掀起多大的風浪?”
甯晏禮無謂地笑了笑,冷道:“那便萬望司徒身體康健,等着看我自此往後,究竟會是何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