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社存焉,不可無主,皇太子即於柩前即皇帝位,依周漢舊制,軍國大事,不可停阙,尋常閑務,任之有司……”
——皇太子即於柩前即皇帝位。
陸彥面色陡變。
甯晏禮拿出的遺诏,竟是傳位于李昭!
監國寺輔政,甯晏禮持先帝遺诏扶太子李昭繼位,于情于理于制,名正而言順。
那前來“勤王”的諸侯成了什麼?
早先與淮南王府合謀的陸氏,又成了什麼?
然而一切已來不及了。
随着數聲慘叫,以及兵戈墜落的聲音,“哐”地一聲,殿門被從外踢開,打斷了錢福的宣诏。
身着赤甲的将士沖入殿内,劈卷的刀刃仍滴着黏膩的血,百官嘩然。
先帝駕崩,太子依诏繼位,此時闖入的,不是欲圖篡位的亂臣賊子,還能是什麼?
陸彥的神情漸漸僵硬。
甯晏禮回過頭,冷眼看向赤甲将士身後,一個正步步邁上長階的身影,淡道:“丞相可仍舊自信通曉人心?”
陸彥渾身一震,不可置信道:“你竟沒有矯诏?”
甯晏禮眼梢上挑,帶着一絲譏诮:“丞相,這一局到最後,你沒看透任何一人。”
陸彥嘴唇翕動,瞪着雙眼,說不出話來。
越來越多赤甲将士湧入,黑甲軍被逼得步步後退,一衆朝臣縮在他們身後,也跟着步步後退,很快被逼至角落。
唯有甯晏禮與陸彥仍站在原地,由司白和影衛護在中間。
走上長階的來人終于看清面孔,那人身着金甲,腰佩長刀,邁入殿中。
“許久不見,甯侍中别來無恙。”李慕淩臉上仍挂着僞善的笑容,帶着将士緩步走近。
甯晏禮戲谑一笑,冷道:“世子倒是滄桑許多。”
“從前不知甯侍中有如此膽識,死期将至還是這般巧言善辯。”李慕淩道:“甯侍中可記得本世子曾有言,倘有一日你落到我手裡,我定将你剖腸破肚,曝屍城上。”
他頓了頓,笑道:“不想這一日竟來得這樣快。”
甯晏禮勾唇:“臣彼時也說過,将拭目以待。”
李慕淩臉色漸沉,他倏然抽刀捅入一個内侍的身體,伴随着那内侍的一聲慘叫,百官眼見着那内侍抽搐幾下,倒了下去,紛紛倒吸了口氣。
鮮血泂泂湧出,染紅大殿的地面。
黑甲軍後有一文官看不下去,壯着膽子喊道:“諸侯無诏本就不得入京,世子又于殿上随意殺人,這是作甚!”
“帶兵攻上太極殿,是何居心已不必言說,”司白橫劍喝令李慕淩停下腳步:“逆賊若再近一步,休怪刀劍無眼!”
“逆賊?”李慕淩停下腳步,不屑道:“我淮南王府得知有佞臣挾持太子,特帶兵前來勤王。你說的逆賊,怕是另有其人。”
說着,他将目光又移回甯晏禮身上。
一旁,陸彥面色焦急,剛要開口,卻被甯晏禮制止:“丞相莫急,這出好戲才剛剛開場。”
言罷,他微微擡手,百官身後的側門被忽然打開。
衆人看去又是一驚,竟見李昭身着冕服從門内走出,由内侍與黑甲軍簇擁着,肅然步至殿上。
百官同時躬身伏手:“參見太子殿下。”
李昭從昭陽殿來,眼眶微微有些紅腫,但臉上神情卻仍舊端重自持,小小少年俨然已頗具君臨天下的帝王風姿。
他擡袖免了衆臣的禮,方看向殿下的李慕淩,朗聲道:“誰是佞臣,誰是逆賊,今日百官皆在,本宮看得清楚。”
衆人聞言也望向李慕淩,陸彥的臉色不禁白了白。
“來人。”李昭道:“将逆賊欲圖謀反的證據呈上來!”
話音甫落,衆人面露愕然,李慕淩眸光一凜,不禁攥緊了手中的刀柄。
鴉青很快帶人進殿,他手中呈着托案,百官伸頭望去,隻見其上竟是一張洇滿血字的帛書。
正當李慕淩猶夷不解之時,李昭已拿起帛書,厲聲道:“淮南王府與前烏山郡丞暗中勾結,開采私鐵偷制兵器,欲行謀逆。烏山郡丞血書供詞在此,李慕淩,你可還有什麼要分辯的?”
李慕淩咬牙切齒地看向甯晏禮,沒想到他竟将烏山郡的事用在此時,分明是有備而來,不覺向後稍退了半步。
果然,隻見甯晏禮淡看了鴉青一眼,原先畏縮在大殿角落裡的“宮人”們頃刻從袖下抽出兵刃,飛身而上。
李慕淩面色陡變,身側的将士揮刀護他連連後退,怎奈那些“宮人”分明是甯晏禮手下的影衛,個個以一當十,淮南王府的叛兵很快被逼至殿外。
甯晏禮邁過血染的門檻,行至長階之上,居高臨下道:“速将逆賊拿下!”
“世子小心!”
叛兵護着李慕淩退至宮院,青石闆上積雪被血水融化,倉促中,李慕淩險些滑到,狼狽地掙紮起身,擡頭卻見有大隊人馬從身後的端門沖了進來。
身旁的叛兵有些慌了:“莫不是還有埋伏!”
李慕淩聞言面色青紫,慌亂地從腰間拔出佩刀。
密密麻麻的火把将黑夜燃亮,甯晏禮的影衛和殿内沖出的黑甲軍愈來愈近。
待李慕淩看清端門那隊人馬身披的赤色甲胄,不禁眸光一亮,渾身不知因先前的狼狽而憤怒,還是因見到李鳌的援兵而激動,不可控制地微微震顫起來。
他笑容逐漸猙獰,回頭望向長階上的墨色身影,一字一句地狠狠道:
“王府衆将士聽令,活捉甯晏禮者,賞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