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苡言抿了抿唇,手指下意識攥緊了書包背帶。
原來是在逗她。
她實在想不通宋思遠幹嘛非得找韓箴陪她上課,哪怕他找方嘉誠也更說得過去吧?
至少在方嘉誠面前,她的心思可以簡單純粹一點,不用在意這麼多的細枝末節,也不用因為對方的一句話而浮想聯翩,一顆心跌宕起伏,像個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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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教課的培訓地點在D.K商場二樓。
考慮到小姑娘還餓着肚子,韓箴先帶她去了趟麥當勞,簡單吃過晚飯後才陪她去上課。
舒苡言在前台簽過到,走到相應的練習教室敲了敲門,發現聲樂老師已經先她一步到了。
管陶是她媽媽林伊岚的舊友,也是從小看着她長大的長輩,所以對她格外嚴格。
從小到大,舒苡言沒少挨她的手闆,對管陶這個人是又敬又怕。
“先把琴音調一調,然後把上節課學習的曲子拉一遍給我聽吧,算是鞏固。”管陶坐在座椅上,用手帕輕輕擦拭着琴弦,一舉一動極其優雅。
得到指令,舒苡言點點頭,快速調試好琴弦音準,又給琴弓打了些松香,動作麻利而又老練。
繼而擡頭看向管陶:“老師,那我開始了。”
“嗯。”管陶瞥了她一眼,提醒,“注意體态,背挺起來,肩膀要直。”
舒苡言依言照做,小幅度地調整體态,卻在準備拉響琴弓時下意識地擡了眼。
目光觸及到坐在一旁的韓箴,對上那副狹長雙眸,内心忽地緊張起來,動作僵住,怎麼也拉不出第一個音節。
見她半天沒動靜,管陶擡頭,注意到小姑娘飄忽的眼神和時不時輕抿的唇瓣,以及握着琴弓的微微顫抖着的右手,瞬間看出了端倪。
“當着你哥哥的面有什麼放不開的?”
管陶嚴厲地看着她,言辭犀利,“這樣扭扭捏捏,以後還有膽量走上更大的舞台嗎?将來藝考的時候又該怎麼辦?”
管陶性子直,講話一向露骨直白,絲毫不轉彎抹角。
盡管舒苡言早就習慣了,但此刻被毫不留情地戳穿心思,面子上還是有些過不去。
心裡一股倔強勁頭緩緩升騰起來,她擡眼,輕聲辯解:“老師,我沒有放不開。”
“那就開始吧。”管陶擡了擡下巴,嘴上雖嚴厲,腳尖卻輕點着地面幫她打拍子,助她提前找準節奏。
“準備進了,1,2,3,開始——”
舒苡言深吸一口氣,拉動琴弓的同時,指尖在琴弦上飛快地跳躍、按揉,像是敏捷而又靈動的翩翩舞者。
琴音袅袅,她的動作和琴技也如行雲流水般遊刃有餘,樂聲高低起伏,扣人心弦。
這首曲子節奏稍快,旋律從平穩走向昂揚,舒苡言把控得很好,沒有出現任何失誤。
放下琴弓的那一刻,緊繃的神經終于放松下來,額角溢出細密的汗珠。
韓箴有些看呆了,全程提着一口氣,全然忘了呼吸。直到對面的女孩擡起頭,目光試探性地瞟向自己,他才回過神,輕點着頭沖她笑了笑,用唇語對她說:“很好聽。”
另一旁,管陶也滿意地點了點頭。
剛才的曲子完整演奏下來一共一分二十秒,舒苡言把控得很精準,沒有走音卡頓,也沒有多出一秒的拖沓。
唯一美中不足便是情緒上有些缺失,還需更加飽滿投入才好。
管陶指出了兩處需要稍稍加強的地方,囑咐她回去繼續練習,其餘的繼續保持便可。
從韓箴的角度看過去,正好能夠瞥見舒苡言的側臉。他觀察到,在投入拉琴的一分多鐘裡,她一向柔和的眸色中忽然多了些堅韌,連目光都變得炙熱了幾分。
可以見得,她是真正發自内心的熱愛拉琴。
注意到她額角滴落下來的汗珠,韓箴從上衣口袋裡拿出一包衛生紙,遞了過去。
舒苡言怔愣了一下,輕聲道謝,接過紙巾揩了揩臉上的汗水,又繼續投入到緊張的課程中。
剩下一個小時的時間裡,韓箴竟全程沒有走神,目光注視着舒苡言,全神貫注地陪她上完一整節課。
課後,回家路上,韓箴走在舒苡言身側,回想她拉琴的模樣,他垂眸看她,“苡言,你現在的小提琴算是什麼水平?”
“我在初三那年已經通過了小提琴業餘十級的考試,現在正在專攻專業技能類考試,已經考過專業四級了。”舒苡言認真回答。
“那很不錯嘛。”韓箴點點頭,目光中是掩飾不住的欣賞,随即又問,“你小提琴拉得這麼好,有報名藝術生的打算嗎?”
舒苡言思考了下,如實說:“原本是沒有的,但現在正在考慮了。”
“藝術生報名好像就在高二開學的前兩個月?你要是有想法的話,得抓緊了。”韓箴好意提醒。
“嗯。”舒苡言輕盈地點頭。
許是今晚氛圍合适,她彎唇笑了笑,難得主動的與他分享起了自己内心所想。
“原本我是不打算往藝術生方向發展的,隻想把小提琴當做業餘愛好來充實自己。但是一想到我爸爸,想到那次他沒能趕回來看我比賽,我就覺得很遺憾。”
此刻天色已經完全暗沉下來,依稀可見深藍夜幕中幾顆閃爍着微茫光亮的星。
她看向遙遠天際,渺渺星空,忽然感性起來:“隻要我堅持下去,總有一天,他在那邊能夠看見的吧?”
“當然,一定會的。”
韓箴沖她笑了笑,柔聲道。
他相信上天不會辜負一腔赤誠的人。
片刻,舒苡言低下頭,手掌下意識撫了撫懷裡的琴盒,眼中的憧憬漸漸加深:“如果可以,我想成為最好的小提琴演奏家,能加入弦樂團,在音樂廳開演奏會的那種。”
“我還想成為樂團首席,站在更高的地方,去世界各地巡演,拿更多的獎項。”
“我想讓我爸爸看見。”
“會的,叔叔一定能看到的。”韓箴十分笃定地說,“不止如此,他還會為有你這樣優秀的女兒感道驕傲。”
随着時間推移,夜色也愈發深沉,仔細看,夜空中仿佛有顆星星閃爍了一下。雖轉瞬即逝,很快便黯淡了下去,但還是被舒苡言眼尖地捕捉到了。
舒苡言擡起頭,眸光微微波動,心裡有個聲音對自己說:
我爸爸他,好像聽見了。
剛才一定是他在回應我吧?
随即,她唇角輕輕揚起,綻放出一個恬淡釋然的笑容,眼梢彎彎,眸中仿佛綴滿熠熠星光,連帶着整個人都生動明朗了幾分。
這應該是父親去世後,她露出的第一個發自内心的笑。
韓箴側過身,低眸注視着她。
認識這麼久,他鮮少見她笑,還是這樣開懷的笑容。腦中仿佛閃過一絲念頭,輕飄飄的,抓不住也摸不着。
内心有個荒誕的想法一晃而過。
望着夜幕中逐漸黯淡下去的星光,他在心裡默默為她許下一個心願:
苡言,希望你永遠似今晚這般開心。
你的願望終有一天能夠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