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的月假,韓箴打完一局遊戲來到露台透氣,簡單活動了下筋骨,倏而聽見不遠處傳來一陣低低的啜泣聲。
他側過頭,目光掃視一圈,最終看見隔壁院子裡那個單薄纖弱的身影。
舒苡言低伏在陽台的玻璃圍欄處,腦袋埋得很低,肩膀和後背微微抽動着。
她哭得很傷心。内心情緒翻湧,窒息感将她裹挾得喘不過氣。
仔細想了很久,舒苡言依舊不能夠理解今天發生的一切。
作為林伊岚的女兒,她不僅從來沒有得到過的完整母愛,更得不到母親對自己最基本的認同和尊重,甚至連名字上的草字頭都成了她口中潦草無福的象征。
今天是她的生日,她不明白林伊岚為什麼不能考慮一下她的感受,為什麼要當衆讓她難堪。作為她的第一個孩子,自己就這樣讓她拿不出手嗎?
她活得是有多麼失敗,才會讓林伊岚當着大家的面這樣挖苦諷刺。
無數念頭在她腦中橫沖直撞,這一刻,舒苡言忽然很想念父親。思念的情緒瘋長,心态也如崖邊碎石般迅速瓦解、崩裂、下墜。
她越哭越抽搭得厲害,直至全然失控,緩緩蹲下身,齧住胳膊,以另一種極端方式發洩着心中的委屈。
見她似乎有了傷害自己的念頭,韓箴吓壞了,跑到距離隔壁院落最近的位置,隔着不過十來米的距離,失控喊道:“苡言!”
熟悉的嗓音傳入耳朵,卻是不同以往的平靜柔和,而是帶着極度的恐慌。
舒苡言驚恐地擡頭,白皙皮膚上挂着的淚痕和哭得通紅的雙眼,此刻全然暴露在清晨的陽光下、空氣中,更是清晰的暴露在他的視線裡,一覽無遺。
見她動作停滞,整個人僵在原地,韓箴總算松了口氣,放低音量問她:“苡言,是發生什麼事了嗎?你别沖動,不要傷害自己。”
舒苡言沒有心思去聽對方把話說完,胡亂抹了抹臉上殘留的淚痕,扶着牆壁站起身,擡腳就往卧室跑。
手忙腳亂,心态也愈發崩潰。淚水順着臉頰落下,落魄狼狽。
“砰”的一聲,玻璃門重重合上,阻斷了他們之間唯一的交流。
韓箴一頭霧水。
他還是頭一次見舒苡言哭成這樣,也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
今天不是她的生日嗎?明明淩晨與她打電話時她還好好的,這才多久就傷心難過成這樣?
韓箴始終放心不下,回到卧室,拿起手機給宋思遠發了條信息:【思遠,我剛才看見你妹妹在露台上哭,你快去看看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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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思遠特意從剛買回來的水果裡挑選了一盤大而飽滿的車厘子,洗淨後端上樓,在舒苡言的房門外停下腳步,給她發消息:【開門,我在門外。】
過了許久,才收到她的回複:【我要寫作業了。】
極其明顯的趕人。
很少見她鬧脾氣,現下也沒弄明白她哭鼻子是為什麼,宋思遠想着先讓她自己冷靜一下,便沒再多問,放下裝着車厘子的水果盤,徑直回了自己房間。
午飯時,舒苡言已經調整好情緒,洗了把臉,又換了身幹淨衣服,對着鏡子沉重地籲出一口氣,準備下樓吃飯。
飯廳裡,大家依次落座,飯桌上的氛圍卻隐隐有些尴尬。
舒苡言隐約記得,父母還未離婚時,林伊岚與舒雲芝的關系十分要好,兩人如同閨蜜,無話不談。
隻是這些年每每再見卻相顧無言,有時話不投機也會引起一些小小争執,兩人之間暗湧不斷。
林伊岚和夏文韬的女兒叫做夏以恩,今年隻有七歲。小丫頭古靈精怪、率真可愛,但舒苡言對這個妹妹的感情卻相當複雜。
她對夏以恩并不排斥,卻也做不到坦然接納。
因此每每看到小姑娘那張與自己有着五六分相似的臉,想到她是與自己有着一半血緣關系的血親,她的心便亂成一團。
而夏文韬,也就是舒苡言名義上的繼父,雖為人謙和,待她很好,可長久未生活在一起,相處起來難免還是會有隔閡。
舒苡言怅然地想,自己大概永遠沒法與他們好好相處了。
不久,菜已上桌。
林伊岚似乎想說什麼,又如鲠在喉。
夏文韬察覺出她的緊張,在桌下握了握她的手。
林伊岚沖他笑了笑,扭頭打量着舒雲芝的神情,醞釀許久,試探着開口:“雲芝,是這樣的,這次回來除了給言言過生日,還有件重要的事情,我和老夏想征求你們的意見。”
見她神情緊張,舒雲芝輕笑道:“都是家人,有什麼事直說就好。”
林伊岚沉默幾秒,又開口:“是這樣的,雲芝。我們其實想帶言言回美國生活、念書,将來讓她直接報考那邊的大學,以後就留在那邊發展。”
此言一出,餐桌上的氛圍瞬間凝重起來。
無人出聲。
林伊岚索性咬咬牙,一鼓作氣将心中所想說了出來:“雲芝你看,現在雲轍不在了,言言跟着你們也實在是不太方便。言言到底是我的孩子,況且她一天天長大了……這段時日我左思右想,覺得女孩子還是跟着媽媽比較好。”
舒雲芝耐着性子聽完這一席話,所有的的不悅都寫在臉上。她放下筷子,語氣一貫溫和,态度卻明确:“這件事可不是小事啊,伊岚。”
“先不說當初是你主動放棄了言言的撫養權,言言亦是被法院判給了我弟弟雲轍。咱們就說說如今,言言十七歲了,不是小孩子了,即便是你想帶走她,也得征求言言自己的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