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平生說完這句話,轉身離開。
孟春景愣在原地,把他那句話翻來覆去地想了幾遍。
他什麼意思?什麼意思?!這是在拿她跟張曉巧比,意思是她不如張曉巧?!
他憑什麼拿她和張曉巧比?!
孟春景越想越覺得就是自己認為的那回事。一時間惱羞成怒,臉都氣紅了。
“任平生!”她一路追到樓梯口,把飯盒往他懷裡一塞,“以後不準你再來送飯!”
任平生不解,皺眉看着她,“好好的又鬧什麼?”
“誰那麼有空跟你鬧?!”
孟春景扔下這句話,轉身回家。
房門很無辜,被大力摔上,“砰”地一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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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春景在氣頭上,無暇理睬任平生的反應。
然而沖動過後,她開始後悔了。
人家任平生好心好意來給她送飯,她竟然對人家發脾氣,這實在有些說不過去。
任平生肯定覺得她莫名其妙——别說任平生了,她自己都覺得自己挺莫名其妙的。
而那天後,任平生果然再沒給她送過飯。
這下好了,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孟春景覺得任平生肯定會和她絕交的。
某個瞬間,她生出道歉的念頭,可很快又否定了這個想法。
翻臉的是她,道歉的還是她,她丢不起這個人,而任平生大概也會覺得她有病吧。
孟春景陷入糾結之中,越糾結,越沮喪。
一晃眼,幾天過去了。
這期間許英蘭的買賣每天大約有十塊錢的進賬,除去本錢,每天勉強掙個三五塊。
晚上收攤回來,吃完飯,她就和劉祥雲湊在一起算賬,今天賣了什麼,哪個賣的好,哪個賣不動。算完再把錢一分,就算完成了當日的任務。
“也不知什麼時候能來個‘大開市’。”許英蘭時常感慨。
這段日子,許英蘭嘴上常挂着一些“大棚底”的行業用語,比如‘一毛’就是十塊,“兩毛”就是二十,以此類推。攤主彼此交流,若一個問“今天賣了幾毛”,另一個答“四毛”,意思就是掙了四十。
一天賣“三四毛”,也就是三四十塊,生意是相當不錯的,算得上“小開市”,“一毛”沒賣出去,就是“沒開市”,超過“五毛”,上不封頂,那就是“大開市”了。
她們的攤位不占優勢,别說“大開市”了,就連“小開市”都很難達到。
然而沒想到在習慣了日均塊八毛的日子後,許英蘭竟破天荒地賣了“六毛四”!
這可是妥妥的六十四塊!
難得“大開市”,許英蘭和劉祥雲五五分賬,一人三十二。
劉祥雲接過錢,又把錢數出十二塊還給她,“說好的你六我四!我拿二十就夠了。”
許英蘭硬把錢往她口袋裡塞,“祥雲,你聽我說,咱頭回掙這麼多,你一定得拿着。”
兩人撕巴了好一會兒,許英蘭态度強烈地讓她收,劉祥雲最後隻得收下,自是不勝感激。
劉祥雲走後,許英蘭照例把錢夾進一個綠皮日記本中,鎖進抽屜,做完這些才伸了伸腰。
“春景,去把門再打開吧。吹吹風,涼快一會兒該睡覺了。”
孟春景答應着,走到門口,剛要伸手,門卻先一步打開。
她吓了一跳,驚叫道,“誰呀?!”
待看清門口站着的不是别人,而是孟慶祝時,驚吓變成驚喜,孟春景竄跳着上前一步,一把摟住他胳膊,“爸!你回來了!”
“嗯,回來了。”
孟慶祝穿的仍是走時那身衣服,這麼多天,這衣服大概從沒洗過,隐隐散發着污濁的氣味。
丁雲舟緊随其後,和他一樣形容憔悴。
孟春景看着兩人,急切地問,“我姐呢?”
孟慶祝身形微頓,聲音凝滞道,“……你姐沒回來。”
“沒回來……”
孟春景眼中的驚喜一點點消失,最終蕩然無存。
許英蘭失神地從三人中間穿過,疾步跑出門去。
“媽!你去哪兒?”孟春景緊跟出去。
許英蘭并未走遠,她停在走廊裡,背影瘦削孤獨。她朝樓梯口的方向看了又看,須臾,又奔到欄杆邊,探着身子朝樓下望。
她的身影定在那兒許久。
終于緩緩轉身,眼淚奪眶而出。
“秋爽寫了封信,讓我帶回來。”孟慶祝走到許英蘭身邊,從口袋裡掏出一封信。
遠濱至此路途遙遠,這封信在身上揣了幾天,信封已經皺巴巴的,孟慶祝用手把信展了展,遞給她。
許英蘭如獲至寶一般,接過信,手在信封上摩挲,似乎想感受女兒留在信封上的溫度,好一會兒,她打開信封,取出信紙,展開。
孟春景過來和她一起看。
信很短,像是趕時間寫出來的。
孟慶祝說,“秋爽通過了富麗豪酒店的雇員考試,現在是……”他皺眉想了想,“大堂經理,對,是大堂經理——我一直勸她回來,可她堅決要在那裡工作,不願意回來。”
信上寫的,也無非是他說的這些。
字裡行間依稀可以看出,秋爽似乎恢複了往日的自信心。
孟春景指着信上的字給許英蘭看,“媽,你瞧,我姐都當經理了,吃的住的都好,每個月還有二百多塊工資。”
“沒錯,我和老孟去她宿舍看過,四個姑娘住一個屋,還有獨立的衛生間,你們知道啥是衛生間不?就是廁所!那廁所可跟咱這兒的不一樣,可幹淨了,還帶香味呢!”丁雲舟神采奕奕道,“最主要的,她現在工資比任經理還高,秋爽算是交上好運了!”
“好運?能是什麼好運?”許英蘭哭紅了眼,“酒店一聽就不是什麼好地方!”
丁雲舟連忙解釋,“嫂子,這是認識的偏差,酒店是正兒八經的服務行業,就跟咱這兒的招待所似的,隻不過這酒店啊,配套設施更好,服務更優,價格更貴。說句實在話,咱這兒的人太過保守,其實富麗豪酒店真不是輕易能考進的,當地人一個個地擠破了腦袋,想進都進不去。”
“說的天花亂墜。”許英蘭一個勁地擦眼淚,“再怎麼說,秋爽一個女孩家,離家那麼遠,人生地不熟……”
“這你放心,嫂子,我在遠濱的那幾個朋友離富麗豪都不算遠,我已經囑咐過他們了,他們都會照顧秋爽。”
“我怎麼放心得下……”許英蘭看看他,又看向孟慶祝,忍不住抱怨,“你怎麼就不把她勸回來?”
孟慶祝連日奔波,早就疲累不堪,這會失了耐心,粗着嗓子沖她吼,“我能有什麼法子?她不肯回來,我總不能把她捆回來吧?要怪就怪咱倆,光顧着那個姓王的,倒把自家閨女給耽誤了!”
“……”
他的話讓許英蘭陷入深深的自責,哭着垂下頭去。須臾,又猛地擡起,眼神中燃起一絲希望。
“要是秋爽沒考差呢?”她看向孟慶祝,“要是考得好,秋爽是不是……就願意回來了?”
孟慶祝愣怔片刻,搖頭歎氣,“秋爽說她估過分數,錯不了。”
“估的?估的能準嗎!”許英蘭一時忘了哭,扭頭問孟春景,“什麼時候領成績?”
孟春景搖搖頭。
“聽說成績會寄到學校,考生要去學校領。”丁雲舟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