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光美應付完阿奶,才轉過頭來對着貝碧棠說:“我今年元旦一過就回上海了,春節還是在家裡過的。天天來,沒一次有消息的,都說讓我回去等。”
貝碧棠心底一驚,馮光美比她回上海要早得多,她都在等着,那自己要等到猴年馬月去?
她問道:“都沒有消息嗎?”
馮光美撇了撇嘴說:“也是有的,但是是極少部分,崗位也不怎麼好。76年,77年的初中、高中畢業生都還大把在家待業呢,何況我們這些回城知青。全國知青總人數1700多萬,上海就有110萬。即使沒有一下子回上海來,也有不少在下鄉的地方安家落戶,結婚生子了,但哪怕這樣,他們也有不少要抛棄一切回來的呢。人那麼多,怎麼安排得過來?”
貝碧棠心一涼,抱着一絲希望說:“我隻想能每月有收入,工作的優劣我不想了。”
馮光美緩着口吻說:“我們還算好的了,回來比很多知青都要早。慢慢等,總能等着到。我告訴你,我為什麼不在家等着,要跑來這裡風吹雨淋日曬的。我就想讓街道辦的人看見我就煩,盡快将我打發了,不止是我,這裡排隊的很多人都是這樣的想法。”
貝碧棠想起自己回來這麼些天,才第一次來,心直直往下墜。
有個看着像三十的男人從街道辦裡面出來,他笑容滿滿,一看就知道是有好事情發生。
人群中有認識他的人問道:“泉生,工作的事成了?”
又有人說:“看這笑,一看就是喜事!”
男人壓住笑意,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大聲說:“沒什麼,給我分到了第三食品廠做餅幹。”
有人羨慕又嫉妒地說:“哎呀,以後泉生萬年青餅幹随便吃,不要錢,廠裡的福利嘛,上一個月的班怕不是就要吃膩了。”
男人豪氣地說:“爺叔阿姨以後你們要買餅幹,找我!”
有人腹诽道:“食品廠又不是他開的,神氣什麼!”
男人後背挺着直直的,昂首闊步地走出了排隊的隊伍。
沒幾秒,又有一個小年輕從街道辦辦公室裡面出來,隻不過他的神情跟前面的那個男人完全相反。
他怒氣沖沖地站在台階上叫罵:“不公平,憑什麼年紀那麼大的人可以去做餅幹,我才22歲要去做清潔工人,挨家挨戶收馬桶!那不是老頭才做的事!我才不稀罕!”
他話音剛落,裡面出來一個工作人員,拿着張表揚了揚說:“不滿意分配是吧!來簽了這張表。後面大把人等着呢,你不要有的是人要!”
小年輕面色通紅,衆目睽睽之下,前面的話說的這麼硬氣,此時軟回去,以後他怎麼出門見人?要被兄弟們笑話的。
小年輕扭扭捏捏,遲遲不肯拿過放棄承諾書來。
人群中不少的人高喊:“收馬桶是吧?!我要,我去做!”
“哎,我家的不嫌棄,我替我兒子做主了,他要去幹這個!”
“哎,還有我,我喜歡馬桶的味道,天生适合做這個!”
“有什麼不樂意的!?再不工作就要去喝西北風了,開水泡飯都吃不上了!”
“就是就是!”
……
他們不僅喊着,還激動地想要上去拉工作人員的手,搶到這份每天清晨收馬桶的工作。
小年輕被說的下不來台,隻好一把接過放棄承諾書,潦草地簽下自己的名字,轉身氣呼呼地走了。
工作人員眼看着隊伍就要亂了,大手一擺,大聲喊道:“别動!排隊等着吧!别人不要的工作是要重新按照流程來的。”
意動的衆人發出一陣陣失望聲。
貝碧棠從太陽正中等到西斜,才輪到她。
貝碧棠和馮光美一起進去。一個幾個平方的辦公室,最中間擺放着一張寬大的書桌,擺放着四張椅子,四個工作人員同時辦公。
有的人還沒走,還在纏着,隻有兩個工作人員沒有接待群衆。
貝碧棠走到其中一個面前,露出一個笑容來說:“你好同志,有什麼工作适合我?我什麼都能幹的。”
工作人員頭也不擡說:“叫什麼名字?”
貝碧棠像個小學生一樣老老實實地回答了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