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一點,曾琳琳坐着小汽車從徐彙區到徐則立這邊,車上放着家中長輩備好的禮品,兩罐奶粉、一盒紅參、一瓶茅台、一條中華香煙和一網兜紅富士蘋果。
徐則立早就在家門口等着,翹首遠遠地望見那部顯眼的小汽車,他走上前一小段路。
車門打開,穿着掐腰、粉白色連衣裙的曾琳琳,一從車上下來,就親密地挽住徐則立的胳膊,對着他綻放笑容。
司機将禮品拿出來,徐則立趕緊伸手接過。
曾琳琳跟司機說,晚上七點來接她,兩人才十指交握,往弄堂裡走。從背後看,曾琳琳像是倒在徐則立身上。
曾琳琳沒有見過石庫門,她生活的地方離最近的弄堂都很遠。明明是大上海最有特色,最普遍的建築民居,她卻對此感到很陌生。徐則立溫言軟語地介紹起來。
徐則立記得曾琳琳要吃這附近那家面館的炸豬排的事,但見曾琳琳忘了,當初鬧着要吃,看來也不過是大小姐随口一提,徐則立也沒提。
家家戶戶起了煤爐子,弄堂裡的居民在悶熱的環境下,一邊用手背将額前的頭發的撸起來,一邊不斷地翻炒鍋裡的菜。各色香味,香的、鮮的、辣的、辛的……往大家鼻子裡鑽。
今天的徐家飄出的香味尤其濃郁,最為突出。
擦得亮晶晶的四方桌上,早已擺好了,四涼六熱,十個菜色,桌沿邊上還放着幾瓶橘子汽水。徐正清和許慧秋在樓梯間裡翹首以盼,跟上下樓的鄰居寒暄,臉上的笑容就沒有停過。
許慧秋在一陣噼裡啪啦的聲響中,精确地識别出兒子的腳步聲,她笑得更加真切,轉頭對徐正清地說:“來了,來了。”
曾琳琳被擁着進了門,被未來婆婆,許慧秋拉着手坐下。四人落座,徐正清發話讓曾琳琳坐主位,當許慧秋坐下來時,她臉上的笑容已不再真切。
徐正清看向曾琳琳,說:“琳琳,小則說你喜歡吃響油鳝絲,咖喱牛肉,小則姆媽一大早就去菜市場将食材買了回來。”
曾琳琳含蓄地笑了笑。
徐正清看向徐則立,說:“小則,給琳琳夾菜,看你姆媽做的合不合她的口味。”
徐則立瞟了一眼沉默的許慧秋,拿起筷子給曾琳琳夾了塊牛肉。
曾琳琳接起來咬了一口,說:“我最喜歡吃牛肉了,雞鴨魚肉不怎麼愛吃。牛肉中我又最喜歡吃咖喱牛肉。”
徐則立對她微笑,筷子卻一伸給許慧秋也夾了塊牛肉。
許慧秋眼疾手快地端起碗,避開徐則立的伸過來的筷子,讓那塊牛肉落了個空。
許慧秋臉色淡淡地說:“小則吃吧,姆媽不吃。這牛肉不僅貴還難買,買回來要費煤塊來悶兩個多小時。這一道菜用掉的煤餅,都夠我和你阿爸用一周了。琳琳上門來,才開天辟地做頭一回。專門為你們小年輕做的,你們多吃點。”
徐則立尴尬地将牛肉放進自己碗裡,他知道他姆媽又心裡不舒坦,在陰陽怪氣了。
曾琳琳仿佛無知無覺,她兩三口解決掉一塊牛肉,眼睛笑成彎牙,說:“阿姨也吃啊,年紀大就不值得吃嗎?我要從小吃到牙齒掉光的那天。”
徐正清說:“小則姆媽就是這樣,有福不會享,天天吃開水泡飯就滿足了,讓她吃肉,她還難受。”
許慧秋的臉更加陰了。
許慧秋壓着氣說:“這牛肉三塊錢一斤,比精排骨足足貴了兩倍。你們不當家是不知柴米油鹽貴。炖出來縮得厲害,那麼大一塊牛肉,端上桌才那麼一點點。我們老的吃了,你們小年輕吃什麼?”
徐正清一聽,也憋着氣,要是沒曾琳琳這位貴客在,他早就叫老太婆閉嘴了。現在他隻能沉默。
徐則立笑笑了,說:“姆媽你放心,我一畢業就能拿五十六塊的工資,到時候你不用再那麼憂心家裡的開銷。”
許慧秋一笑,說:“是,是,你能拿多少,琳琳也能拿多少。一人五十六塊,兩人一個月就是一百多。”
曾琳琳聽了,暗中瞪了一眼徐則立,徐則立給她又夾了一塊牛肉,安撫她。
這下,許慧秋的臉色又不好看了起來。
這頓飯菜色很豐盛,四人吃得卻并不痛快,氣氛就跟這梅雨天一樣。
吃過午飯,曾琳琳很自然地坐在沙發,喝茶、吃飯後水果。
許慧秋邊收拾碗筷,邊笑着說:“現在不比以前了,當初小則的阿奶在我第一次上門拜訪時,可是吩咐我又要下廚,又要洗碗。我受過這種苦,不能讓琳琳受。琳琳水果好吃吧?我特意挑貴的買的,你多吃點。”
曾琳琳将竹簽放在,朝徐則立嗔怪說道:“則立,你也真是的。阿姨一整天下來,又是一大早去菜市場人擠人買菜,又是下廚,又是辛苦招待我。她受累了,你也不幫幫她,則立你來洗碗吧,讓阿姨坐下來跟我聊聊天。”
徐則立臉色微紅,他想過去幫忙,徐正清瞪着他,話卻是朝許慧秋說的,“老婆子,碗筷你先放着,過來跟琳琳說話。你這樣像什麼樣?哪有扔下客人去幹活的,客人重要還是洗碗重要?”
許慧秋隻好受着氣過來坐下聊天,也沒什麼好聊的,雙方家中的情況相互都知道了。
坐了大半個小時,徐則立帶着曾琳琳出去,壓馬路消食。
兩人出了巷口,在家門口馬路上慢慢走着,徐則立見曾琳琳興緻不高的模樣,便提議說:“琳琳。我帶你去電影院看電影吧。”
曾琳琳說:“看什麼呀?不會是又是樣闆戲吧。八個樣闆戲八億人看八年,俗稱三個八,又叫發發發。”
說着,她還是形象生動地伸出三根手指,比劃比劃。
徐則立說:“有《天鵝湖》,看不看?”
曾琳琳搖搖頭,說:“删減版沒什麼好看的。則立,你沒看過未删減的《天鵝湖》吧?你想看嗎?你來大院找我,我帶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