竈間熱得可以生火。
将近晚上七點鐘,貝碧棠将半鍋的醬鴨青菜泡飯端上飯桌。泡飯裡面的醬鴨用的是上次貝碧棠買回來的幹醬鴨。最後一點,用來做泡飯正合适。
林碧蘭第一個舀泡飯,她拿着鐵勺挑挑揀揀,看着坐在椅子上,垂着眼睛的貝碧棠,笑笑說道:“小妹,上海的風水養人,你這才回來多長時間?就出落得越發漂亮了。”
說着,她又看向苗秀秀,尋求認同,說道:“姆媽,你說是不是?”
苗秀秀擡頭,看了一眼林碧蘭的眼睛,淡然地說道:“漂亮?有什麼用?你還不如讓她上點心,看看能不能換個工資高點的工作。”
林碧蘭尴尬一笑,她放下鐵勺,捧着精挑細選的泡飯,一屁股坐了下來。
自從上次開了不等黃大山的先例後,隻要到點黃大山還沒回來,貝碧棠她們幾個就不用等人,先吃。
貝碧棠她們安靜地吃着晚飯,屋子裡隻有偶爾哄小毛頭吃飯的聲音。
黃大山用臉推開布簾子,大步走了進來,腳步重重的,震得木闆發顫。
他豪氣沖天地将手裡的油紙袋子,往飯桌上一丢,也不管會不會砸到人和碗筷。
随後他不說話,吹了一聲口哨,去洗手。
黃大山無論做什麼事情,苗秀秀這個當丈母娘的都是第一個響應的。
隻見苗秀秀眼疾手快地接住油紙袋子,打開一看。毛豆、花生、藕片、鴨舌、雞腳合起來大半袋子。
貝碧棠在旁邊便聞到了,一股糟鹵特有酒香和醬香。
苗秀秀鼻子湊近油紙袋子,使勁抽了抽,用十分肯定地語氣說道:“姑爺這是去邵萬生買的糟貨吧。姑爺也不嫌累,邵萬生要排隊好長時間,拖姑爺的福,今晚我們有口福了。”
黃大山甩着水,坐下,他被苗秀秀捧得高興,也禮尚往來笑着說道:“姆媽,鼻子真是靈。聞聞就知道了。”
苗秀秀咧嘴笑道:“那是,那些個犄角旮旯小店我就不說了。但老人和的,邵萬生的,王寶和的,老半齋的,我一定分得清清楚楚。”
小毛頭耳朵尖,隻知道有好吃的,他手撐着桌面,要去抓油紙袋子。
林碧蘭抓着他的手,将他按回椅子上,用嚴肅的語氣說道:“小孩子不能吃,乖乖吃泡飯。”
黃大山一臉不在意地說道:“讓小毛頭吃幾粒花生,沒事的。”
平時苗秀秀和林碧蘭對小毛頭可是一萬個上心,但偶爾黃大山心血來潮,說他的養孩子經驗。
在苗秀秀和林碧蘭眼中,黃大山仿佛是全國有名的育兒自家,英雄母親,她們無一不照做的。
林碧蘭立馬往小毛頭碗裡夾了幾顆糟花生。
苗秀秀說道:“糟醉糟醉,生活不可遭罪。姑爺讓小毛頭吃幾顆糟花生,也是為小毛頭吃個好意頭。姑爺真是好阿爸。”
眼看着小毛頭就要将花生,用勺子挖起來,放進嘴巴裡了。
貝碧棠忍了忍,忍不了說道:“大姐夫,小孩子吃了含酒精的東西,會長不高的,人也會變笨的。你不是想小毛頭将來大學嗎。”
這不是在咒小毛頭嗎?
林碧蘭作為小毛頭的姆媽,一臉怒火,怒瞪着貝碧棠,大聲說道:“小妹,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
貝碧棠面色淡定,她沉穩地說道:“我沒胡說。你們忘了,前面一條胡同裡的範阿叔,喝工業酒精,人都變傻了,家裡人嫌他累贅,要送到宛平南路600号去。”
林碧蘭面色大變,她語氣弱了下來,說道:“範阿叔喝多少酒?我們小毛頭隻是吃幾顆,黃酒糟粕泡的花生。”
貝碧棠冷靜地說道:“所以,我才說變笨,考大學啊。”
她在心底嘀咕,我又沒有說,小毛頭會像範阿叔一樣變成傻子。還有小毛頭才幾歲?走路有時候都不穩,就吃花生,很容易被嗆住喉嚨的。
在西北時,一個女知青的孩子,被不靠譜的大人喂了一顆煮花生,就被嗆到了。還在附近的一位赤腳醫生,剛去城裡進修,學了什麼海,什麼克急救法,而且這位赤腳醫生就住在女知青隔壁,不幸之中的萬幸。
黃大山面色淡淡地說道:“小妹還沒有當姆媽,怎麼養孩子就一套一套。”
貝碧棠當作沒聽見這話,她隻是心疼小毛頭,有黃大山這麼一個不靠譜的阿爸,還有一對遇上黃大山就毫無原則的姆媽、阿婆。
苗秀秀遲疑了地看了一眼黃大山,小聲說道:“那這糟花生,小毛頭就不吃了。小毛頭将來還要考大學讓姑爺面色有光呢。”
黃大山剝開毛豆,往嘴裡丢,沒有說話。
林碧蘭飛快地将小毛頭碗裡的糟花生挑出來,小毛頭氣鼓鼓的。
黃大山伸手去夠放在櫃子上面的啤酒,這是他前幾天讓苗秀秀打回來。
他難得自己動手,給自己倒了一大碗,又端起來一口氣喝了大半碗。
貝碧棠夾起一塊糟藕,林碧蘭說道:“小妹平時這也不吃,那也不吃,難得見她吃大山帶回來的東西。”
貝碧棠不由地抿了抿嘴,但沒有說話,将糟藕咬了一下口。
是上海夏天的味道。
黃大山啃着個雞爪,邊吐骨頭,邊說道:“姆媽,我有件好事要告訴你。”
聞言,苗秀秀笑得眼不見牙見的,她連忙說道:“什麼事?姑爺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