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燕，南華府廣安縣人。彼雖為世家餘脈，然性情暴戾，殘忍乖僻，以至罔顧王法，踐踏人命，殺害舊仆崔某。為表公義，以飨死者，茲定于大魏徽德二十七年臘月廿一午時三刻，即刻将其斬首棄市！”

蕭珠騎着顧媽給她的毛驢，急匆匆地趕到廣安縣的城門口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則白紙黑字的告示。

她先在一瞬間辨認出“柳燕”兩個字，随後逐字逐句地讀了下去，越是讀到後面，她的心就越往下沉。最後，她垂下腦袋，眼角的餘光落在告示的落款日期上。

今天是臘月十五。也就是說，柳燕隻剩不到一周的活頭了。之後，他便會在衆人的唾罵下身首異處。

盡管，他從未傷害過任何人。

雖然告示上說崔喜是他殺的，但蕭珠相信，這不過是裴府做的一個局。之前，她還存了一絲僥幸，希望裴俊至少能留柳燕一命。如今看來，他似乎找到了更為“合情合理”的處置方法。不僅要讓柳燕死，還要讓他背負莫須有的罪名。

唯一讓她不明白的，是裴府為什麼要這麼做。畢竟，柳燕和它們可以說是無冤無仇，之前裴雯的事，也是柳燕占理。即便是為了維護裴雯的名譽，也沒必要這時候才動手。

對了。崔喜。他們之所以要殺掉崔喜，是不是因為他知道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而這個秘密，即将被柳燕知曉……

這樣一想，蕭珠突然汗流浃背。

柳府走水、柳燕一家被土匪劫持、柳燕和自己遇襲、崔喜被害、柳燕入獄……這一系列事件，似乎都指向了同一個幕後黑手。而這個幕後黑手，遠比她預料得更為強大、更為邪惡，單憑“饕餮”的力量，根本無法奈何他。

蕭珠正想得入神，一隻肌肉虬曲的胳膊便硬生生地撞了上來。

“小孩。你擋到我看字了。”那人粗聲粗氣地說。

看你這副樣子，也不像是會識字的人。蕭珠剛要出言譏諷，轉念一想，此刻并不是和别人起糾紛的時候，便隻好灰溜溜地讓到一邊。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那人竟對着那張告示，将上面的字一個一個地念了出來，且聲如洪鐘，隔着十裡地都能聽到。

于是，圍觀的人群越來越多。并且，即便是不識字的人，也能知道公告寫了什麼。

他們七嘴八舌地議論道：

“居然是柳府的人，我還以為他們都死絕了……”

“可不是嘛。這一個便是獨苗了。可惜也活不久了。”

“可惜？殺人犯有什麼好可惜的？要我說，柳府才倒黴呢，竟出了這麼一個不肖子孫，把家族的臉都丢光了……”

聽到這些冷言冷語，蕭珠心裡越發難受起來。

她想把那張颠倒黑白的公告撕下來。她想告訴他們，柳燕是無辜的。有人在陷害他，連同陷害柳府的名譽。

可是這樣，又有什麼用呢？衆人不會相信一個來曆不明的孤女，官府也不會冒着得罪世家大族的風險捍衛正義。柳燕一樣會被押上刑場，無辜受戮。

因此，最關鍵的問題是，怎樣才能把他救出來。

蕭珠努力讓自己紛亂的心思平複下來，一點點地理清頭緒：

目前，柳燕應該不在裴府，而是被關押進了牢房裡。這對蕭珠來說，或許是一件好事也不一定。畢竟，比起龐雜如迷宮般的裴府，牢房反而顯得有隙可乘了。隻要能給她探監的機會，說不定，她就能把柳燕帶出來。

想到這裡，蕭珠便要動身。可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并不知道關押柳燕的監獄究竟在哪一處，而且就算知道了，也不一定有資格進去探監。

有誰可以幫她一把，把她帶進去呢？

終于，蕭珠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張相貌斯文的臉。

“蕭姑娘！”一見蕭珠，申子遙立馬急急地迎了上來，目光裡滿是憂慮。

“你可算來了。我正想要找你呢。”他掃了一眼四周，道，“咱們還是出去聊聊吧。”

于是，兩人找了一家生意冷清的飯店，坐下來聊了起來。

聽蕭珠說這件事是裴府主使。申子遙面色凝重地點了點頭，道：

“是了。我也是這麼想的。”

他放低了音量，在蕭珠的耳邊輕聲道：

“柳大人擔任青州刺史時，曾在聖上面前彈劾了當今的騎軍統領裴明武。聖上聽了彈劾，龍顔震怒，本欲将裴明武革職，因有大臣不斷向他求情，便隻是停了半年俸祿。幾個月後，柳府便飛來橫禍——半夜裡的一場大火，映紅了廣安縣的半條街，逃出生天的寥寥無幾。柳大人雖僥幸逃脫，卻也在前往田莊的路上蹊跷慘死。”

“朝中有人議論，柳府走水一事看似天災，實為人禍。幕後的黑手便是裴明武。他為了一己私怨，竟犯下如此重罪，實在罪無可赦。”

“然而，此人心思歹毒，手段陰狠。又有諸多黨羽，隻手遮天。旁人唯恐避之不及，又有誰敢跟他硬碰硬呢？”

蕭珠聽了，也不由搖頭歎息。

是了。唯一一個彈劾他的柳大人竟落得如此下場，也難怪沒有人敢反抗他了。

不過她終于知道，那個非要将柳燕一家趕盡殺絕的幕後黑手究竟是誰了。

眼看着酒保的目光朝這邊掃了過來，似乎有過來招呼的迹象，蕭珠忙道：

“申大哥，你能帶我去見見燕哥哥嗎？”

申子遙很是爽快地點了點頭，道：

“好啊，我也正有此意。”

于是，蕭珠和他便走出了飯店，絲毫沒有注意到酒保的幽怨眼神。

申子遙帶着蕭珠，踏上了一條她之前從未來過的道路。即便如此，路邊也時不時傳來販賣食物的吆喝聲。

蕭珠突然靈光一現：

對了，牢裡的夥食一定很難吃。應該給燕哥哥帶點吃的。

她本來想要買燒餅或者胡麻餅，想到柳燕受了傷，應該吃點清淡的食物才好，因此便買了幾隻白白胖胖的炊餅，怕它變涼了發硬，便貼着胸口揣進了懷裡。

這炊餅蒸得極好。蕭珠走路時，都能聞到撲鼻的面香，她實在忍不住，便嘗了一個——

嗯。果然好吃！

咬下去又暄又軟，夾帶着蒸出來的水氣和發酵的面香。越是咀嚼，便越能品嘗到一股淡淡的甜味。蕭珠隻三口，便解決了一隻炊餅。

申子遙看她吃得這樣開心，嘴角也不由揚了起來。

蕭珠問他：

“你要不要來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