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外面寒風料峭,但浮光殿中卻透着融融的暖意。女帝穿着一身白裳,斜倚在錦塌上。
四人進殿行禮,
看到她們進來,女帝笑了笑,道:“都起身吧。一年不見,陳女官也長大了。”
莫延雙和丘敦雨盡管不能常常觐見女帝,但輪值的時候還是要入宮的。
因此在女帝看來變化并不大,但陳舒青離開已經一年有餘,難怪女帝覺得變化甚大。
這樣輕松的氛圍,沖淡了在名園面前看到殘垣斷壁給陳舒青帶來的震撼。
她躬身道:“一别經年,微臣能夠見到女帝身體康泰,十分欣喜。”
她不提作業的戰事,也不提如今帝京中正待解決的種種。她隻問女帝的安康,因為在這浮光殿中再也沒有比這更重要的事情了。
對于這位女帝,她心中實是敬佩。女帝在執政的前幾年也因為王太師氣焰嚣張而退避三舍,導緻朝局出現了許多問題。
但是在立儲一事上,端弘女帝卻能夠以一種穩健的姿态,一步一步将局勢引導到今天。并且在推進的過程中把前朝的許多弊端也都革除了。
最重要的是在這位留着鮮卑血統的女帝身上,竟能看出昔日草原民族的雄風。
女帝身體不好,是整個燕國都知道的事情。為了引誘王太師發動兵變,她不惜以身試險,獨自留在明園。
可以說若沒有女帝的這種魄力,陳舒青等人再有千計百謀也難以奏效。
此時此刻,他們幾人能夠團聚在浮光殿中,真是太不容易了。
女帝知道她的心意,微笑着點頭道:“朕的身體倒還是老樣子,不過入秋以來,明園的菊花開的甚好,朕的心情倒是很不錯。你父母如今也入京了,千裡迢迢,殊為不易。朕就賜你們兩盆菊花吧。”
陳澤成如今在宗學中擔任一個小官,實在是不值一提的低微職位。但是在陳舒青最近接到的一封信中,陳澤成顯然對這個安排十分滿意。
如今能夠得到女帝的賜花,想必那些夏侯氏的學生們看到陳澤成也不敢造次了。
陳舒青便知道這次叙話是女帝與他們唠唠家常,并不涉及平判的論功。她謝恩如儀。
女帝又勉勵了兩句丘敦雨與莫延雙。然後她的視線轉向秦興昉,道:“你就是洪家的那個孩子?”
和方才同陳舒青說話的輕松語氣不同,此刻女帝的聲音中帶着隐隐的歎惋。
她還記得那年春天在帝京文壇上冉冉升起的星星,當然也沒有忘記那件卷入了自己老師的舞弊案。
女帝不是沒有想過将舞弊案調查清楚。但是正康帝力排衆議将她立為儲君後,很快抱病去世。王太師勾結莊王一系,用舞弊案将陸太傅打擊罷官,最終獲得了那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相位。
彼時也不過剛剛及笄的端弘女帝本就對政務生疏,再加上經曆了一些頗難為外人所道的痛苦之後,備受打擊的女帝就卧病了很長時間。
等到她能夠處理政務時,朝中的大部分政務已經落入了王太師等人的手中。
她想要聯合宗室或者是八部貴族重新奪權,卻發現王太師早已與這兩方勢力聯姻。
女帝唯一握在手裡的便隻有墨雪衛的任命權了。
她蟄伏多年,不斷地篩選,終于獲得了一隻完全忠心于自己的墨雪衛。
有了這件兵器,她才能夠在挑選儲君,北盧獻俘,秀才被殺等事件中,逐漸将權力慢慢收攏到自己手中。
王太師和仍然對皇位心有貪念的莊王一系絕對不會甘心自己的力量被慢慢扼殺。
所以女帝就在這裡,坦然地接受他們的挑戰。
這一路走來雖然艱難,但總有希望在前。
可是當女帝面對同樣被卷入這場長達十幾年的紛争中的秦興昉,她内心也難以平複。
他的父親,因為被污蔑舞弊而别褫奪了功名,下獄慘死。他的家族,被王太師勾結霍部人滅口。他自己為了找尋這一切都真相,不惜單身犯險,北上抗敵。
在這四人中,秦興昉是唯一沒有見過女帝的人。此刻聽到女帝對自己說話,立刻再次行禮,道:“罪臣秦興昉叩見陛下。”
“何故稱自己為‘罪臣’?”女帝問道。
秦興昉低頭,道:“罪臣先是冒名秦姓,後又以洪姓從軍,是為欺瞞陛下。此事乃罪臣一人所為,與北盧都護府所有人都無幹系。陛下聖恩浩蕩之處罰罪臣一人便是。”
方才幾人的談話都偏家常,秦興昉顯然沒有融入這個氛圍。他表情肅穆,字字铿锵。可以看出這幾句話定是他反複在胸中琢磨了數十遍才說出口的。
他道:“如今王家伏誅,霍部也早是喪家之犬,罪臣心願已了。陛下……聖恩浩蕩!”他重重地叩頭。
一陣淅淅索索的聲音從上方響起,卻是甚少在臣子面前起身的女帝走下了禦階。
衆人都不知道她想要做什麼,個個屏住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