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小鼠看來真是人間畫本子演多了,講話都帶着台上的腔調,秦川暗笑,心想這前面一段故事聽上去沒什麼問題,不過是一段人與妖的孽緣罷了。
“但是後來你還是與你的沈郎表明心意,互定終身了?”
“道長您怎的講話如此直白!”妹妹細長的尾巴甩了兩下,語氣嬌羞,“不過這幾日實在發生了太多事,若要講起來還頗費口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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鼠七妹已經連着幾日未與沈惜君講話。
姐姐們平日藏在袍子下,并未見過沈公子的樣貌,卻也聽小妹提起過戀人容貌清秀,風馳俊朗。
“但我還是覺得,人類無論男子與女子,臉上都沒有毛發,還要穿衣服,好生奇怪。”
“就是,也沒有和我們一樣漂亮的尾巴,并且隻用兩隻腳走路,看着就難受。”
“若不是山中清寂,不忍師父的技藝埋沒,我才不願模仿這類無毛兩腳之物。”
“我聽說人類中,有一種身份叫書生,慣會說情話哄得心儀的雌性開心,實際多是負義之人,小妹狠下心斬斷情絲也好,日後請哥哥到隔壁山頭幫你尋一門好親事,世間那麼多俊鼠,哪個不比人類男子好?”
鼠七妹隻是悶悶地蹲在姐姐們肩頭不講話。
她已經想得清楚,沈惜君千好萬好,終究是人類男子,而自己即便修煉一輩子都難以化成人形。
這世間哪個男子願意與一隻灰毛老鼠相戀呢,既然這個面具無法戴一輩子,還是早早放手好了。
夜色将至,幾隻鼠互相配合,很快将戲台搭了起來,旁邊的雜耍班子也結束了表演,一個瘦弱白淨的青年從人群中溜出,悄悄摸到熟悉的黑袍少女身旁。
“七妹,七妹。”他小聲喊着,聲音急切。
“瞧瞧,今日他又來了。”
“難道真是個癡心的人兒?”
“小妹當真不再理他了?他聽上去很是難過呢。”
見七妹沒有做聲,姐姐們便掀開簾子進了後台,哥哥們已經在裡面收拾妥當,正要點燈開演。他們鼠類自是害怕火光,好在師父生前專門為他們做了一款燈罩,不僅能隔絕火焰,還可保持明亮。
回頭正要将簾子扣緊鎖好,卻見一隻手伸進來,直接要抓她們的衣袍!
一手落空,沈惜君沖進來,見七妹隻顧躲閃,心中更是難過。“七妹,我思來想去,還是想來将話說清楚,我究竟哪裡惹得你不高興了?平日裡你便不教我觸碰一下,如今竟是連将我推出去都嫌棄嗎?”
“你快些出去,我們要準備開演了。”七妹語氣冷淡。
“胡說,你這後台裡面鑼鼓齊備,又要操作皮影,現下隻你們兄妹二人如何能演?七妹,你究竟......”
沈惜君語氣焦急,一個擡手将燈台打翻,燈罩摔了出去,燭火落在地上,竟是直接點燃了七妹的衣角!
“呀!着火了!”
“怎麼辦!怎麼辦!”
衣袍裡的姐妹們霎時驚慌失措,亂了陣腳,接二連三地竄出,眼前“七妹”已不成人形,等衣衫燃盡,唯剩一灘渣滓。
造成這一切的沈惜君早已跌坐在地上,望着面前半人高的巨鼠,吓得講不出一個字。
鼠七妹與情人對視,見了對方眼底的驚恐,她隻覺得周身的血涼了半分。
半晌,她才喃喃開口,“沈郎,如你所見,我們乃非人之物,你我本就殊途,所以莫要再糾纏了,今日離去,權當大夢一場。”
沈惜君跌跌撞撞地跑走了。
七妹聽腳步聲漸遠,蜷在地上吱吱地哭起來。
唱了那麼久的人間情戲,今朝才懂得什麼叫肝腸寸斷。
今夜的戲怕是唱不成了,沈惜君匆忙離開,等回過神來難免不會将此事告訴旁人,于是衆鼠匆匆收拾了道具逃回山林間。
“對不起....哥哥,若當初我不去理會沈郎,現在也不會......”
“小妹莫要再想了,哥哥們下山去村中演出,本來也是圖一熱鬧有趣,随意玩玩罷了,如今正好回山裡歇上一陣子,樂得自在。”鼠大郎安撫着妹妹,一邊将昨日新得的爆花糖往前推了一推,“吃些零嘴,早點睡覺。”
眼瞧着小妹眯上眼,鼠大郎才鑽出洞穴,正打算将今日混亂中打包的家夥什拾掇起來。
林間遠遠傳來人類的呼喊聲,大郎豎起耳朵仔細探聽,叫的竟是“七妹”?
難道那個混賬小子帶人跟上了山!
他火速喊來兄弟們警戒起來,隻見茫茫月色下,沈惜君獨自一人跌跌撞撞地摸索過來,滿身泥濘,狼狽不堪。
“吓!站住!休要再靠前!”鼠族的兄弟們将人圍在中心,“我們小妹已跟你說清了,你竟還敢跑來我們家門口,還真是不怕死!”
“再敢來糾纏,将你咬碎了下酒!”
鼠大郎原本的豆豆眼眯成一條縫,呲着尖牙,猛地一看竟也真的有些滲人。
“方才......方才情景實在是我平生未見,所以才倉皇逃離,我已想清楚了!”沈惜君沒有半點遲疑,直接跪下。
月夜林中,清秀少年在巨鼠面前,朗聲道:
“我心悅七娘!即便她身份與我不同,但卻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知音,我敬她,愛她,縱然此生殊途,我也想貪片刻相伴!還請鼠兄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