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一點,她心中難得的愧疚之情也就煙消雲散了。
百年前的記憶已經模糊不清,當夢中的臉龐從血污中翻出重新刻印在腦海中,親眼看過自己的故鄉如何一步一步走向滅亡,她才逐漸感受到錐心之痛。
她已經是鬼了,鬼也會感到痛嗎。
娘親呢,娘親現在又在做什麼?
南枳回了神,向胥同殊翻了個白眼,“我說了,就這最後一件事,再進府中看一眼娘親,你卻不許,還有沒有人性?”
話音落下,隻見四周開始有三兩百姓向着他們的方向湧來,速度不快,每個人都面色蠟黃,瘦骨嶙峋,手中卻拿着利器或棍棒,眼睛中盡是無法掩飾的怒火。
人越來越多,逐漸彙聚在将軍府門口,沒多久,這城中苟活到現在的人們幾乎把将軍府周圍堵得水洩不通。
“金夫人!”前方的人帶頭,用盡力氣高喊起來。
“我們信任你,你說有援軍,我們便等!你說,将軍府有存糧,不會叫大家餓死!我們也信了!”
“現在你看看!你出來看看啊!!肅昌城十萬人,如今僅剩不到一成!都餓死!病死!被你的兵,殺死!!”
“我老母老婆孩子,連個全屍都留不下!都叫你拉去!燒成灰!”
“這就是你承諾的,同心抗敵!!笑話啊!天大的笑話!!我們就是信了你,才萬劫不複屍骨無存!!”
民聲如沸,怨語燃升。
南枳不知道最後竟發生了這樣的事,在她聽說的傳言裡,肅昌城民心一緻共同死守,是他們自我犧牲才吞噬了不可抵擋的屍傀大軍,換來了下遊二十餘座城池的平安,一時感動世間,成為佳話。
傳言中,她和爹娘一起死在了屍傀圍城的三個月後,雖與她實際所見不符,她也當是無傷大雅的錯漏罷了。
現在看來,所有的事情都是錯的,為什麼要編造這樣的謊言!
人群中,不知是誰喊了一句:“妖女!讓妖女償命!”
如引線般點燃了人群,順着一條入府的大路,沿着每個人或枯黃雜亂或腐爛生瘡的腦袋蔓延開來。
“償命!對,妖女償命!”
“妖女,償命!”
他們呼喊着沖進去,搜刮眼前所見的一切,毆打羸弱的仆婦們來發洩心中的怨怒。
他們将金明歌抓起來,拖到她自己設下的火葬台上。
“燒死妖女!”
“燒死她!”
南枳跳到台子上,“不許燒!不許燒阿娘!”
但沒人看得見鬼魂,也沒有人能阻止已經發生的事情。南枳試圖撥開母親臉上的碎發,它們和血迹黏在一起,散亂的蓋在臉上,而金明歌任由自己被高高的挂起來,不發一言。
秦川知道,自己隻能成為曆史的看客,但心還是忍不住的高高揪起來,呼吸幾乎要停住。
他感到肩被按了按,是江夢歸,她帶着秦川向後稍退了一步,仿佛這樣就能稍微遠離這一出荒誕的悲劇。
火焰從衣角燃起,逐漸吞沒了金明歌辨認不清的臉,直到皮肉開始變形焦化,江夢歸才看清了她口齒間咬着的東西。
那是碎裂又被拼好的血玉殘片,正好差了自己手中的這一塊邊角。
她看清了那血玉上完整的靈符,才真正确定即将到來的事情,但一切已經來不及,在沸騰的歡呼和南枳絕望的哭喊中,燃火的身軀逐漸瓦解,和那塊血玉一同落入積攢了無數骨灰的高台下方。
落下的瞬間,煉魂之陣驟起,将爐中九萬魂靈抽出,與最後的“心眼”合二為一。
祂是肅昌城本身,祂是城中的每一個靈魂,是每一股怨怼與苦痛的疊加,漆黑的渦流咆哮着沖破天際,向着城外即将越過最後一道防線的屍傀們席卷而去,所過之處,死寂無聲。
“這......這是什麼!”
“是我們獻祭了妖女,天上的神明來拯救我們了!這是神祇啊!是神!”
殘存的人們叫喊着,舞蹈着,為自己的重生而狂喜,卻沒曾想下一秒,這些人的靈魂也被強行從□□中抽了出來,向着空中盤踞的邪神彙聚而去。
沒有人可以幸免,慈悲而殘忍的神明不容許任何一個人脫離祂的“團圓”,這是祂的賜福。
隻有一個例外,祂唯一的例外。
南枳朝着那一團漆黑的邪物奔跑着。
當她無力反抗之時,隻能被帶走,被壓制,被保護,被封印,她等了幾百年,才終于能邁開腳步追逐自己應得的命運。
“阿娘————”
“阿娘你帶我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