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娜往後一仰,倒在貴妃榻上,把自己變成珠珠嘴巴裡的薄餅鼠鼠。
這個姿勢失禮和不成體統都有些,不過,她相信珠珠的話,這個姿勢真的很舒服,難怪鼠鼠開心時會變成鼠餅,她也喜歡這麼癱着,變成一片。
她枕着手臂,聽那邊小茉支支吾吾。
“就是好奇呀。”小茉說。
說句大實話,情感上她偏向小茉,但理智告訴她,還真隻有竹子太後才能偶爾整治整治這個家夥——雖然竹子太後靠的是時不時發瘋。
素言似乎有着奇怪的運氣,她總能撞上最新鮮熱乎的尴尬,她運氣比延齡更不好,導緻她每次都看起來像故意踩點來湊熱鬧的,從而成為與延齡并列的“卧龍鳳雛”。
這不,小茉正同竹子太後與成芙尴尬着說一些癟話,素言又殺了個回馬槍,大冷的天出去一趟肯定不會空手回家的,這是人的本性,這不,她買了杯放了木薯圓子的奶茶,嚼着進來了。
其實母女相依為命這種事并不好,若是缺了一個調濟的人在,很容易催生出扭曲的一切,小茉多少對竹子太後有點控制欲,雖然她的對手都很菜——要是小茉混迹後宮,她絕對是作威作福的寵妃,她對争寵這種事真是與生俱來的無師自通,相比之下,可憐巴巴和竹子太後一起淪落到塞外的曼音公主就隻能吃着無數的啞巴虧,更别說茉奇雅的倒黴四姨了,尤其看起來小茉和紀妃長的真的很像,即便勝之不武,小茉仍要隔三岔五挑撥離間一下,讓竹子太後跟她們的關系變得更糟糕。
“我也隻是想不通,她口口聲聲說你是她的長女,與别人不同,”小茉靠着竹子太後,仰起頭,做作的打了個哈欠,看似無意的揉了揉眼睛,實則趁此擋住了她和紀妃最不像的一處,灰色的眼睛。
她看着可真無辜,“但又把你嫁出來和親。”
當然小茉會考量到竹子太後的面子,用一些比較柔和的詞彙。
竹子太後也是個好面子的人,她清醒時還是落寞地說着場面話,“做子女的,為君父犧牲是應該的。”
——瘋的時候每次都是“狗皇帝”。
但成芙此刻說了實話。
這麼多天下來,娜娜其實能感到成芙立場上的微妙變化。
理論上成芙應該是效忠于陳國四公主的,最起碼,她也應該忠于竹子太後,可就像漱月,一碼歸一碼,小茉給的畢竟多,漱月會掉幾滴虛僞的眼淚,但幹脆利索的賣了東哥。
成芙可能很喜歡代理首輔的這個職務,她罕見地回答了小茉的問題,而不是沉默的退到一邊,貼着牆角站立,“東宮無德,暴戾偏激,殘害無數宮人,戲弄人命,殿下乃貴妃長女,寬柔仁厚,國不可一日無君,我等想請殿下正位紫宸。”
這下素言也驚呆了,叼着蘆葦管,抱着她的奶茶,愣在了花廳最顯眼的地方。
小茉難以置信的追問道,“多少人?”
成芙總是低眉順眼的口出驚人,她一本正經的回答,“算上我一共十八名姐妹。”
這話聽着刺耳,感覺煞是凄涼。
可就是琪琪格這個崽種,她趴在茶幾上抄小啾的作業,聞聲驚愕道,“哇,十八羅漢!”
噗地一聲素言把嘴裡的奶茶均勻的噴了一花盆,還好琪琪格會猥瑣的在小茉養的各種花卉的旁邊種蔥,水靈靈的小蔥像栅欄一樣,為赫赫有名的魏紫牡丹擋住了奶茶和木薯圓子碎屑攻擊。
琪琪格當即一聲慘叫,“我的蔥!”
小茉到底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她無動于衷,隻是極悲憫的對成芙道,“可惜了,下次記得多帶點人。”
成芙大抵沒料到這樣的回答,震驚的擡頭。
但小茉已轉身走了過來,順便揪着琪琪格揉搓了她腦袋兩把,“去跟成小姐道歉,你這樣非常沒有禮貌。”這下她也發現了琪琪格在幹壞事,“你怎麼抄小啾的作業?”
“小啾?”素言皺起眉,“她是陳國的内衛。”
小茉搪塞道,“你擔心她探查到這裡的小孩上課跟老師頂嘴,下課回家抄作業麼?這可是信國最大的機密,孩子會抄作業。”
不過她确實瞥了一眼小啾,不知道她究竟怎麼想的。
小啾并不知道小茉和小珠的那些微妙過往,在她看來,小茉大概是一個善良的爛好人,或者小茉是她前半輩子遇到的唯一一個對她好的人——這種所謂的對小啾好瞧着其實非常可憐,這裡的孩子都是渾渾噩噩的長大的,阿娘算同輩人裡寵溺孩子的母親了,可她能汲取的溫暖也極為有限,大部分的時光仍是充斥着數不清的挨打和挨鞭子,關禁閉和罰跪更是家常便飯,小茉也是這麼過來的,她并沒有能力給小啾額外的關懷,隻是像養小動物似的,按時給小啾飯吃,冬天有厚厚的棉衣,可以住在溫暖的室内,不用出去殺人也不會挨打,大概也就這些。
但可能這已經是小啾有記憶以來過的最幸福的一段日子了,小啾有一次跟她說過,每頓有肉吃就很幸福了,哪怕小茉煮的菜很難吃。
因此,小啾隻會用那種怯生生又複雜的視線看着小茉。
要不怎麼說小茉是個狗頭軍師呢,她應該和軍師和參贊放在一起比較,把她扔進将軍堆裡是對其他人的不公平,因為狗頭軍師最擅長幹的事情就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擺平一切——人。
隻見小茉蹲身下來,拉着小啾,擺出認真模樣,說,“我做我認為正确的事,你做你認為正确的事,怎麼樣?”
小啾哪裡知道小茉是一個滿嘴跑謊的人,她隻會非常容易地被策反,進而感激涕零,當然,熱乎的一日三餐也立了大功。
至于引發這一插曲的素言,她的道德底線十分的靈活,身段可比延齡柔軟多了,要是曆史上的大将軍都和素言似的,估計皇帝們還能忍一忍。
這麼多年小茉說一不二剛愎自用慣了,她說話,素言這個狗腿子向來是不敢反駁的。
小茉去了書房,素言從外衣兜裡掏出來街上買的點心,拿了一枚分給小啾,她能根據小茉的态度換上公事公辦的柔情面容,好一副姐姐模樣,悄聲對小啾道,“不要背叛我們哦。”
當然,路過她的時候看見她這四仰八叉的姿勢,毫不吝惜地賞了她一記白眼。
“真讨厭。”娜娜嘀咕道。
她又爬了起來,叫住小啾,“你過來。”
小啾防她從來都是像躲猛獸一樣,站在離她視線範圍内最遠的地方,“娜娜。”
“我真的不會打人啊,”娜娜很無奈,“你為什麼害怕我?”
小啾說,“綿綿就揍我。”她掰着手算着,“綿綿當年每天也說她不打我,可是每次都揍我,你們說話都不算話。”
“那你為什麼不害怕小茉?”娜娜都不知道該對着這個奇怪孩子做什麼表情了。
真别說,小啾邏輯還是很流暢的,她自信道,“她瘦瘦小小的,我能打得過她,所以她要是打我,我,我可以跑掉,她抓不住。”
“你别說,這是個好主意啊!”娜娜哭笑不得。
她感覺小茉這輩子還沒有揍過敢跑的人。
本來她想跟小啾說珠珠的事情,結果小啾把她形容的那麼兇神惡煞,她決定今天當個壞人,暫時,至少今天,她不告訴小啾。
她便起身去了書房。
雖然小時候阿娘總是揍她,但她對阿娘還是夠意思的。
她下意識覺得這事牽連頗廣,說到底,人在世上混,也不是每個阿爹阿兄都是混賬,混蛋當然死的幹脆利索,不是混蛋的那些确實有可能被家人藏在家裡。
她不敢确定小茉打算怎麼辦,抄查多少人,所以她就溜進來湊個熱鬧,萬一素言來找小茉根本不是說這茬事而是告阿娘黑狀,這都是說不準的。
“他是誰?”小茉問。
“鳴岐麾下的人。”素言回答,“可能跟崔子清關系不錯。”
“誰放走的他?”小茉沒什麼表情。
“興許是他夫人。”素言猜測。
娜娜坐在書桌邊,看看小茉,又看看素言。
最後還是素言是個講究人,把那封不知算是辱罵小茉的檄文還是跟小茉陳情的書信推到了她的面前。
看了第一行她就懂了難怪素言又跑回來了。
于是她自作主張,勇敢地替小茉問了小茉剛剛不好意思說盡那個問題,“他叫什麼來着?”
素言沉默了數秒,清了清嗓子,壓低了聲,“裡面有落款。”
“這蒸了,不太好吧。”娜娜扭捏着挑了最刺的一句話念道,“仰慕其父祖威名,拜于門下,出生入死二十餘年,未嘗有一句怨言。”
素言不吭聲。
“此人姓盛,看名字像是出身南邊,又說自幼拜大可汗為師……”娜娜蹙着眉,努力在記憶中回憶盛恪這個名字。
可能是某一個長相泯然衆人矣的叔伯。
不過,這影響了鄭珏故事的可信度,現在她已經信了足有六分。
“大可汗,”雲菩喃喃道。
她明白為何素言支吾不言,定要回來請旨。
這種事情的處理一定要快,準,狠,絕不能有一絲遲疑,否則,這個不殺,那其他的到底要不要殺,人人都有父親,泰半人家都有兄弟,縱算在家中受百般苛待,總歸也是血親,生身父母,總有側隐之處,就算是素言,若家人沒有先動手鸩殺她,可能如今也都安然無恙。
她無從預判别人心中所想,因此,她沒有時間糾結鳴岐究竟何許人也,何方人士,字句當然動搖心神,于是她當即說,“不過一介匹夫,吃承平妃絕戶的贅婿。”
娜娜驚愕的看着小茉。
其實對于鳴岐和承平二人,小茉傾向于鳴岐的原因很簡單,承平乃金墨生身之母,一旦擡了承平,那金墨可就成了順位繼承的第一人了。
“念其生前平定蒙古、鄂倫春諸部,”但小茉場面話張嘴就來,都不用打任何腹稿,甚至,她能推翻自己說過的一切,“我準他做個女人,史冊載有名姓,與承平妃并尊為開國之君,而非将他的功勞一律記于承平妃名下。”
随即她看向素言,譏諷道:“出生入死,是忙着幫贅婿吃絕戶的出生入死?”
素言默然數秒,道,“臣領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