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澄腦子轉回來了,“我身為起居使記錄王府諸事呈與陛下務要客觀誠實,你我各盡本責,還請李統領莫要害我遭陛下懷疑,告辭。”
聽了郡主那麼多公事公辦的語氣,多少也會說兩句,隻是她平時也大喊着喜歡郡主,現在這麼說顯得很虛僞,但她眼下也不想考慮那麼多了。
藏書閣二樓,郡主在欄杆後隐了身形,對着湖心亭看了有一會。
十八在一旁問:“去探探?”
郡主搖頭,她身後大廳裡,幾個侍衛搬來搬去正在忙活。王重提不起胳膊了,她隻好命人将王重正在整理的卷宗都搬上來,由她親自來看,都是辛澄幹的好事。
這還不止,剛才侍衛又來禀,辛澄又與人打架。好在是回報說是兩人都沒有受傷,隻是暫時不知道動手的原因,郡主便命人再去探。廊台上十八又說看見辛澄往湖心亭去,郡主的心又提起。
短短一盞茶不到的功夫,因為辛澄,她的心上下幾次。
暗罵了她一聲,郡主扶着欄杆望去,卻見辛澄三魂七魄都飛出天外,隻剩一口氣吊着人搖搖晃晃地不知往哪去,和西廂起火那時一樣,不由心頭又沉。
又見李耀握住辛澄的手,郡主眼神微眯,心道李耀竟還有這等心思。
晚些時候,暗衛将打架的前因後果呈到她案上,郡主看完又是歎氣。十八問怎麼了,郡主啟唇,呵出一口白氣,十分無奈道:“真笨。”
十八在郡主的默許下也看了一眼情報,面色一瞬冷凝,而後消散,将紙張在指尖把玩一會後,方出聲道:“郡主,不是我為她說話,若是我,他們現在怕是骨灰都不剩了。”
天欲晚,日昏黃,晚風拂面,已有寒意生。
堂中侍衛還在搬各類箱箧,郡主站在廊台上,緊了緊衣裳,輕聲道:“可她不是你啊。”
桌上除了有今天辛澄打架的原委,還有之前王重做下的每一件事,都記錄得清清楚楚。
十八看了之後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我不明白。”
“什麼?”
“是王重的錯。”
“沒說不是啊。”
“那郡主知道嗎,王府裡有些人對辛澄很是厭惡,甚至……”
郡主自顧自回身倒茶,示意十八她搖頭不要,郡主便端了一盞回去,“你覺得辛澄是個怎樣的人?”
十八開口,卻像忽然被難住了,一會皺眉,一會努嘴,最後整張臉皺在一起,才回答出來:“還不錯吧。”
郡主被她這一串反應逗得笑了出來,心道辛澄那家夥确實是很難評價,“我幫你說,她有一等好樣貌,不比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也堪稱水靈秀氣,清雅脫俗;她亦有一等好性情,縱然行事無矩,言語不羁,卻也端正誠懇,優容寬厚;她還有一等赤誠心,隻是情絲錯付确是可惜,然于情至誠金石可比。”
郡主抿下一口茶,長出一口氣,“她是不錯的人。”
十八聽完這一大段,頓了頓,“郡主這是……”
她拉長的語調言外有意,郡主豈能聽不出,面色坦蕩道:“我雖誇她,隻出于客觀評價,與喜歡情愛無關。”
“這樣。”十八也不是很關心,隻是越發困惑,“那郡主到底為什麼疏遠她?”
“正因如此。”郡主将茶盞擱下,帶着些怨氣,“你想過她以後怎麼辦嗎?”
“她說她要考科舉,這自然行不通,但她恩師是當今太子太傅,保薦她做個宮中女官總還使得。她總提自己身為江湖人,那憑她的輕功做個江湖遊俠,行俠仗義也很快意,以她的輕功說不定會還會當一個偷人家珠寶把玩夠了再送回去的讨嫌女飛賊吧?”
郡主仿佛看見辛澄耍弄了一幫護院後蹲在屋頂,借月光對着寶石竊笑的神色,她絕對能幹出這種事,不由失笑,“對了,她還喜歡話本,不如她自己去寫或是閑不住給别人說書,連說帶演,想來也夠熱鬧能赢得滿堂喝彩。”
“或是塞外縱馬,或是市井唱歡,或是山林野居……她可以走很多路,她是個不錯的人,無論什麼路她都能走得很精彩。”郡主望着外面有些出神,“她可以的,她可以不拘于任何人,而不是困死在喜歡我這條沒有結果的不歸路上。”
十八報臂,“可郡主也說,她于情至誠,她就是要一條道走到黑呢?”
“我知道她會。”郡主飲盡一盞,“所以我才恨她不争氣,所以要讓她明白,女子喜歡女子,世人有多非議,便是如今境地。她能說服我但不可能令所有人理解,她能殺一人,但不能殺盡所有非議之人。”
十八有點明白了,“所以郡主是想讓她明白女子相愛于世的諸多難處,令她知難而退。”
郡主搖頭,“她若能就此改變自然再好不過,但我并非因此而疏遠她,王重是我的人,她的确不該擅作主張将他重傷,這是其一,其次是每個人都有不為外人道的怪癖,肮髒的,下流的,隻是腦中的想法我管不着,我不能管,辛澄可以喜歡女子,其他人也可以因此厭惡她,我不能要求王府的每個人都道德完美,品性高潔,我隻要求他們的忠誠。無論是什麼想法都不是傷人的理由,王重沒能傷到她,她卻幾乎廢了王重的一條胳膊。”
十八搖頭,她不想思考如此複雜的事,“現在怎麼收場?”
終于日輪盡沒,室内上燈,自樓下王重房内的各類書卷都已搬上來,郡主進屋道:“你幫我給李耀帶個話,侍衛王卓對起居使不敬,罰他二十軍杖,王重連帶二十,因他有傷在身,一半由王卓代受,将二人關押省過,待王重傷好後,二人一并放到縣裡的田莊,讓他通知莊裡一聲,照例告知他二人若有不服出府前有一次申辯機會。”
“是。”郡主的命令,十八不會遲疑,但她一時沒動。
郡主看她。
十八今晚聽郡主說了許多話,關于辛澄的,其實她也沒有很關心,但她自郡主八歲時來到王府,幾乎是看着郡主長大的,見郡主說這些話時流露出的神情,她突然冒出一個問題:“郡主在上京之後要做什麼?”
郡主沒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