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教養不允許他立刻趕這兩人出去,盡管他此時已經忍不了了。
他的教養又指使他從衣櫃裡翻出兩套衣服來,遞給她和安青:“先把衣服換下來吧,濕衣服穿久了怕傷身。”
安青見他不接她的錢,卻給她拿了套衣服出來,自覺不妥,她連忙擺手道:“崔公子,你給小姐一套就行了,我不用的,我還得趕緊跑回去聯系家丁過來接人呢。”
陶采薇看了她一眼,忙道:“你先别急,先留在這裡,換身衣服,吃頓飯再說吧。”
說完,崔鴻雪出門留下她們二人換衣服。
陶采薇換上衣服,這上面依舊有着那股墨竹香氣,被這股氣味包裹着,她愣愣地想着他身上是否有着更濃郁的味道。
那人每次接觸都始終與她隔得遠遠的。
衣服穿在身上,磨在皮膚上的觸感粗粝,卻格外有一種實感,不用擔心它滑溜溜的跑走,隻是那樣沉穩的、踏實的,包裹在身上的。
她抵靠在床頭,雙手抱起膝蓋,頭埋在膝蓋裡吸氣,她最不願意在外人面前露出這般狼狽的一面。
直到崔波敲門進來,在桌子上擺上了幾盤農家小菜,除了那盤櫻桃肉以外,還有幾疊醬菜,就着熱騰騰的白米粥。
直到安青推了她一把,她才回神,邁着步子至桌前坐下。
崔鴻雪盛出三碗米粥,看了眼被她滾得亂糟糟的床榻,隻覺這是個好沒規矩的女人,她坐那兒吃得倒香。
她整理了一番衣裳,方才動筷,指了指那盤櫻桃肉道:“紅配綠,賽狗屁。”
崔鴻雪一口白米飯梗嗓子裡,壓抑了半晌天性才不至于當場翻臉。這紅玉綠翡的配色即使在宮宴上也是登得的,這商戶之女果然粗鄙。
嚼了兩塊櫻桃肉後,滋味甚美,她忽然想到:“何不将我今日帶來的肥蟹一并蒸上呢,聽雨吃蟹,豈不快哉。”
崔鴻雪打斷道:“你們剛剛着了涼,再吃蟹恐就傷身了。”
陶采薇擺擺手道:“暖壺熱酒,就着喝不就兩項抵消了,你家有酒嗎?”
崔鴻雪直直對上她那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搖了搖頭,正想說:“沒有。”那婢女安青卻眼疾手快的拿起櫥下放着的一壇竹葉青:“小姐,奴婢這就去給你溫酒。”
看着這自來熟的主仆二人,他是有苦難言,有抱怨但不敢表現出來,心底裡卻是煩躁至極。他喜潔,縱是做了鄉野村民,衣食起居俱有一套規矩準則。
陶采薇雖自在吃着飯,卻也時刻關注着這家的主人,崔鴻雪雖是老謀深算心思不露于人前的妙手,陶采薇卻也是自小混迹商場的人精。
她看得出此人對她隐約有些不喜,可那又算得了什麼?她雖不是官宦人家,卻也高過他許多階級,若是怕手下人人不喜自己,她還怎麼管理這偌大家業。
無非是崔波有張好皮囊,她格外關注些罷了。
“崔公子若是願意來我府上做清客,我可以每月給你開五兩銀子。”
說着,她敲了一錠銀子在桌上,不就是拿錢砸嘛,她最善于此道。
崔鴻雪看到那把自己桌子震了一震的銀子,嘴角微抽,在她面前,他有時候甚至控制不了自己的一些表情流出,這絕不是看不起她的意思。
“陶小姐,在下隻是一個村野賣花郎,并無特别之處,當不得貴府清客一職。”
陶采薇撚起酒杯,斜乜了他一眼道:“誰說你沒有特别之處了,我看你模樣生的就好得很,這一點也是做清客的必要之處。”
說完,她又瞪着杏眼直勾勾地看着他。
崔鴻雪從未聽過此等直白之言,愈發覺得自己無法應對這個小鎮女子,京城裡那些貴女再怎麼吹捧他也不會使他這般難堪。
陶采薇見他支支吾吾的,耳尖通紅,正襟危坐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起了逗弄他的心思。
“如何?你做出這般模樣來難不成是怕到我府上失了身不成。”
隻見她銀盤一樣的圓臉,兩條翠眉不描而黑,肌膚雪白豐澤,一雙水汪汪的眼睛清澈見底,隻見世故圓滑,不見絲毫情事之欲,應是不通于此的。
他當即鎮定下來,嗤笑道:“在下是男子,小姐是女子,何故在下會害怕,怕的不應該是小姐你嗎?”随即一雙眼正大光明盯了回去。
還不待陶采薇回話,安青斥道:“混賬東西,在小姐面前胡說些什麼話!”
崔鴻雪無語,起先無禮的明明是她。
陶采薇自是不在意,或者說,崔波這個人從上到下除了容貌以外遠沒有值得她在意的了,至于他的喜惡、他的情緒,都不重要。
“好了安青,你跟他置什麼氣呢。”
陶采薇複又面向他道:“崔公子,不如我們就此議和吧,我也不計較你幾次三番得罪我的事了。”給他斟了一杯酒:“喝下這杯酒,之前的誤會一筆勾銷。”
崔鴻雪見她認真起來的模樣倒也溫婉了許多,便接了她的酒,卻聽她緊接着說道:“不過我之前的提議,你是否也該重新考慮考慮。”
“抱歉,在下隻想做一個靠自己雙手維生的賣花郎。”
卻見那人笑了起來,親切又溫柔:“沒關系,那我也不打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