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濮存的書房内,白花花的銀子、黃澄澄的金子,不計其數。
全修傑掃了一眼,負手道:“我已受上命,暫代任河首府知府一職,府衙内一幹物等,限今日内盡數搬走。”
楊夫人點頭應是。
他忽然想起陶采薇遞上來的狀書,便張口問道:“秦氏,有人狀告你散播謠言,污蔑他人,可有其事。”
楊夫人聽他如此質問,面上也不驚慌,不慌不忙從兜裡拿出一張信紙來,可見其上有燒毀的痕迹。
“全大人,我可不是污蔑,更沒說什麼謠言,我說的都是證據确鑿、闆上釘釘的事。”
全修傑接過信紙一看,雖燒毀了一半,但信息尚還完整。
他隻掃了一眼,便滿耳通紅,将信紙疊了起來,此上言語淺露,不堪入目。
秦氏笑道:“全大人可看清楚了?我聽說全大人前段時間在陶家住着,一時之間被騙了也是有的,現如今可識清那陶采薇是何貨色了?”
全修傑緊抿着嘴:“此事我自有決斷。”
秦氏走後,他面色難看。
自己如今識人的本事竟這麼差了,那陶采薇分明還是個小孩子,雖在一些事務上頗有些聰明勁兒,但感情一事,是決計不通的,如何能寫出這番話來。
黑洞洞的書房裡,燃着幾頂燭火,随風搖曳,忽明忽暗。
他把這張信紙移到燭火旁,就快被火焰燎到時,他收了回來,疊起來揣進了衣兜裡。
避難避到鉛興縣來的人越來越多,但鉛興縣的城防還中用,那些人暫且隻能聚居在城外,進不得城。
陶采薇便幹脆在城外又搭了一排粥棚,是真正用來施粥的粥棚。
崔鴻雪不贊同她此舉,但也不會說出來。
她便是再無知粗蠢的商戶之女,也察覺到時局的動亂。
到處都亂糟糟的,沒有章程。
她站在莊子裡的高塔上,瞭望出去,兩條眉毛直擰着。
半晌,她松開了皺着的眉頭,那雙轉盼生輝的眸子,被濃密的睫羽壓下來。
有些事情在她十四歲的腦袋裡不停碰撞着,她似懂非懂。
“我是不是做錯了。”
崔鴻雪動了動眉,看向她。
“為什麼這麼說?”
“我隻是想不清楚,他明明是個壞官,我明明是在為民除害,可為什麼現在會這樣。”她的眼睛清澈明亮,卻大不到能裝下所有現在正在發生的事情,可她能看到,百姓在受苦,河首府内卻沒有知府出來主持大局。
他無言以對,他曾經在京城謀劃一人生死的時候,也從不會考慮到那些人底下會牽連多少人。
原因無他,他身在京城,眼裡隻有皇權、政治、黨派、權力,至于底下餓殍遍地還是哀鴻遍野,他眼裡根本看不到,這些人也影響不了時局。
若是事事都要考慮底層每一位民衆的生死,那談權謀就是個笑話,兩國之間也不必交戰了,隻把土地盡數割讓出去便是。
“全修傑已經上位,他會處理好這些事情,這不怪你。”
他看着眼前那個正在努力思考的少女的後腦勺,他也在思考。
這些世間運轉的法則,對她來說有點太難了。
“你隻看到眼前這些人受的明面上的苦,卻看不到楊濮存在位時那些人隐形受到的苦,區别隻是,明面上的苦會被寫進曆史,于他官聲不利,所以他會盡量避免,可那些受隐形的苦的人,誰又為他們伸冤。你要相信自己做的是一件好事。”
他崔鴻雪也不是什麼心懷大義的人,在他眼裡,楊濮存惹了她,就該死。
這小姑娘想不通,他便想法子勸勸。
聽了他的話,陶采薇忽然感覺自己越站越高,視線所能囊括到的地方越來越遠,隐約間能透過現象看到事情的本質。
她想更深刻地觸摸,想擺清自己的位置。
崔鴻雪站她身後冷眼看着,她的眼神從迷茫到初露鋒芒,從自責到重新站回高位。
他心道,身為上位者,隻需撥弄大體的時局,至于那些底下的犧牲品,都是必然的結果。
就如同兩國交戰,身為主帥,隻要把仗打赢,至于底下死了多少兵,殃及了多少平民,那是必然的結果。
此時的她,距離認清自己的位置,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他如今卻厭惡極了以往那些争權奪利,算計來算計去,殊不知自己也是旁人的棋子,到頭來,手上沾滿了不幹不淨的東西,到了菩薩面前,讨不了半點好,如今大皇子已經上位,他輸得徹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