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今特别記得,小時候因為外公外婆生病,她家和幾個舅舅家過了一段比較苦的日子。
後來從村裡的知青陸續走完後,村裡的條件就開始好起來了。
陳今也是長大後才知道村裡條件變好跟人家知青走不走沒有關系,而是外頭的政策變了。
村裡不搞集體幹活了,各家管各家的地,誰做得多誰能吃飽飯。
陳今家裡也分到了田地。村裡地多人少,村長給分的不少。村長也給她分,和村裡其他家的男丁一樣算。
但她家是後來來的,分到的田地不多,最後給她們補了十畝光秃秃的林地。
為了這事,幾個舅舅還上村長家裡想再争取争取,但最後也隻能這樣了。
盡管分到的田地少,家裡還是頓頓吃上了飽飯。
她媽每天扛鋤頭拿鐮刀出門時都跟去市裡百貨大樓逛街似的。
她也扛着鐵鏟出門幫忙,幹活一陣子就被她媽拎着後衣角讓到田埂上休息。
但總算,家裡沒再把她當玻璃瓶,幹點活就碎掉。出來幹活的次數多了,她才知道村裡的事情那麼多。
周大嬸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嗓門變大了,和大舅的嗓門有得一比。
每次看陳三婆和陳三公被罵,她都眦着牙傻笑。
漸漸的,陳三公家裡消停下來了。
在公社開拖拉機的文明叔不知道為啥,回來一次和家裡吵了架,後來就沒再出去過。
她記得是82年開春的時候,她那時候讀四年級下學期,大舅背着個尿素袋出遠門,說要跟着個老朋友到隔壁省找工作掙錢蓋樓。
這個時候,村裡很多人的掙錢方式,還是靠種田,交夠糧稅、留夠糧種和自己吃的,剩下都賣了出去。還有就是自家原來自留地或者房子内外随手種的水果樹結果後送到市裡賣。再多的,就是在家裡養雞鴨和豬......
但一年到頭,攢到錢還是難。
陳今家攢錢更是難。
聽說那個姓劉的,在城裡工作,都沒給過她錢。
而且她還動不動生病去衛生所。
每次從衛生所出來,有時候是趴在她媽的背上,有時候是趴在大舅或者三舅的背上。
那時候她就想着,她要好好學習考上大學,畢業出來留在城裡工作吃商品糧,每個月能拿幾十上百塊錢工資,帶全家吃肉!
但這好像是她沒事幹時的一場白日夢。
這一年的九月份,她升入五年級,大舅回來了一趟,給她帶了很多本故事書,是她沒有的。
她把這些書放在她那個四腿不平的舊書架最顯眼的位置。
她好像從那個叫做“深圳”的地方汲取到了希望。
她想着,等她長大了,要去看看大舅口中的深圳。
大舅這一趟回來,不僅帶走了大舅媽三舅三舅媽,還有村裡所有的青壯年。
大表哥現在在市裡的一個小私人廠上班,他想跟着去,被大舅大舅媽攔下了。
家裡,剩下了她媽媽這一個頂梁柱。大舅家的哥哥姐姐,還有三舅家的三哥、陳永安都歸了她媽媽管。
于是,她和媽媽搬到了外公外婆的老宅子住。
大舅其實也是分了出來的,他的宅基地就在她家旁邊,但一直沒把房子蓋起來。
有人打她家宅基地的主意,因為當時村頭那塊沒人想要,媽媽帶她回來村裡落戶,村長給她們分了好大一塊地。
被村長拿比她手腕粗的棍子滿村子追着打,又被節假日回村的二舅拿細竹竿追着打,這才沒人敢惦記。
83年夏天的時候,外公外婆前後腳離開。出去将近一年的大舅他們回來了。
辦了後事,又在哥哥姐姐們和陳永安眼巴巴的注視下扛着大包裹離開。
同年九月,她升入六年級,生了一場大病。
大舅他們把攢下來的錢寄回來還不夠她治病的。有天,媽媽跑了一趟市區,回來後悄悄在廚房裡抹眼淚。
陳永安看到了,背着她媽跑她屋裡眼淚嘩啦啦地掉,問她是不是快死了。
她第一次直面死亡,是外公外婆的相繼離開。她懵懵地跟着被安排着做這個做那個,村長喊她上去上香,她怕陰森森的祠堂,搖着頭跑了出去。
過了幾天,她才被明确地告知:她外公外婆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看到舅舅們和大姨小姨媽媽哭,她也哭,還哭不出聲來,眼淚越擦越多。
住在城裡的大姨和二舅也回來了,平常都是逢年過節才有空回來,還有外公外婆走的時候也回來了。
所以,陳永安問她是不是快死的時候,她以為他是聽到了什麼消息,又猜測是不是媽媽不忍心告訴她,反正她也以為自己快死了。
嘿!
她這人命挺大,醫生說不好治,動手術都不一定成功。但就是成功了,活着從醫院出來了。
就是打的針啊吃的藥啊,太疼太苦了,導緻身子虛,拿筆寫字寫久了都費力。
她趴在房間門邊偷聽,聽到大姨說她不一定還能養好,讓她媽媽算了。
什麼算了?